?其实这次两个新人,瑞香进宫前就都有印象,人选报上来之后,他也就知道了底细。萧氏向来枝繁叶茂,主支却是人口不多,因此只有一个受君足够承担贵妃之位,他也不吃惊,随媵的就都是堂兄弟了——皇帝后宫一个受君都没有,全都是双性之体,显然外头的人也猜测,皇帝是否不爱女色,送个受君已经算是另辟蹊径,女子就更不可能了。
吴氏乃是开国元勋,传到这一代已经不知道有了多少过继的事,但淑妃之父就是现任武国公世子,出身也是无可挑剔。
贵妃名萧怀素,乃兰陵萧氏这一辈最出挑的后辈,据说有诗才,非闺阁俗流,又是前朝皇室,看到年龄已经二十,瑞香就明白,这是留着做皇后的人选,可惜万家捷足先登,前朝的皇室到底不如屹立三朝的万家尊贵。
当年在闺中时,瑞香在京城,洛阳往来,萧怀素在兰陵祖宅,二人彼此只闻名不见面,颇有王不见王的感觉,都算是一时声名最盛的闺秀,如今贵妃入宫,也算是圆了这点缘分。
淑妃名吴倬云,年十六,正当韶华,还是幼子,前头几个哥哥姐姐各自婚嫁,大概是等不到皇帝选妃这时候,所以干脆先安排了他们的事,留下身份一点也不差多少的吴倬云来做这个淑妃。可见想给皇帝做老丈人,还是多子多福。
说来,吴家与万家都是世家,也结了几门亲,转折来去,算一算,瑞香和他,甚至还算是表兄弟,只是家族太大,人数也多,吴家孙辈都在老家被祖辈教养,二人没见过,只逢年过节大概收过礼。
看了这二人的名字,算一算亲戚,瑞香倒是觉得一瞬间找回了未嫁时的感觉。
如今身份各异,这二人都随媵四人,排场倒是很足。
瑞香郑重梳妆,换上严肃的公服,就听到外面来人禀报,说贵妃与淑妃一到宫里,略作休整,就来拜见了,于是慢慢喝了几口茶,深吸一口气,这才扶着女官的手出去升座。
贵妃与淑妃分量都不轻,入宫后第一次觐见,是相当重要的礼节,皇帝那里派人唱礼,瑞香端坐,二人盛装华服,大礼参拜。
行过礼后,瑞香略作训诫,无非是要谨守宫规,勤修内德,事上勤勉等套话,随后女官宣布礼毕,瑞香才颔首叫起,叫人上茶,和颜悦色说话:“你们舟车劳顿,一路入宫想来也是累了,还有几句话,我说了你们就可回去,好生休养,等着迎驾了。”
贵妃起身领训,淑妃慢了一步,但也迅速起身,跟着行礼。
瑞香这才看清二人按品大妆后的面容,又叫他们坐下,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你们二人初入宫闱,虽然名分已定,但却未曾行过册封礼,不好出去交际。何况也累了,就不必与他们应酬,稍后我自会下一道懿旨,叫他们不得搅扰,册封礼见过你们了再走动起来。昭阳,仙居两宫,住着若有什么不喜欢,不方便的,只管来寻本宫就是了,既然入宫,大家同沐圣恩,彼此之间不必太过生分。”
他不急不缓说了这一大串,不仅在看贵妃与淑妃的表情,也注意了两人背后那几个服饰显然与从人不同的媵妾。
贵妃神情端庄自持,又透着一股冷淡,矜持谨守礼节,闻言眉头也不动一下,倒是身后的人似乎有所不忿。淑妃如此肃穆的装束也透出一股懵懂与好奇,还在自以为悄悄地四处打量,听了这话也没什么反应,似乎并没有明白是什么意思,不过他身后的人却是神情一变。
不过今日拜见本来只是走个过场,礼仪上若是出了差错,等于是给瑞香递把柄,倒还没有人这么不智。
又是贵妃带领,起身一拜,道:“皇后体恤臣妾,臣妾铭感五内,定然规行矩步,绝不会有所违逆。”
淑妃这一下倒也不慢,同样道:“皇后有命,臣妾自然遵旨,只是……”
见他似乎有试探的意思,忍不住要说什么,瑞香本想叫他们这就退下,也不得不问了:“淑妃想说什么?”
吴倬云欲言又止,眼睛却亮晶晶的,透出一种天真与羞怯,看得连他的随媵都急了,这才揉着华服衣角,问道:“不知道……妾身可以来给皇后请安么?臣妾初入宫,一个人也不认识,只有皇后……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其实,我还要唤您一声表哥呢……只是长久不见,表哥一定是不记得我了……”
他虽然说得断断续续,显然也知道不是很合适很规矩,但还是很清楚地说完了,急得身后的随媵已经在悄悄扯他袖子,以免他真的和皇后论起亲戚关系来,但也没拦住。
瑞香也不去管他是真天真还是耍心眼,只微笑道:“算来确实如此,只是今日我们只能论国礼,家礼改日再叙吧。你有心,愿意来,也不必急在一时,等册封礼过了,岂不是更好?”
淑妃哦了一声,左后看了看,碰上贵妃冷冰冰的目光,后知后觉,屈了屈膝,倒也很乖:“臣妾一定听话。”
瑞香又看向萧贵妃,示意他若有什么问题也一起问了。贵妃沉默片刻,干脆利落地屈膝道:“既然如此,臣妾们就告退了。”
说完就退后几步,转身而去,顺带把淑妃也给卷走了。
瑞香这才叫人把准备好的赏赐送过去——贵妃与淑妃身份不同,赏赐也不少,当时没给是因为他们也带不回去,更显得乱糟糟的。反正瑞香也不图他们谢恩多来一趟。
宫人们送赏的忙着去送赏,开窗透气熄灭熏香的都去忙了,瑞香在凤座上坐了一阵,摇了摇头,示意贴身女官扶起自己,转回去了。
二人静静走着,后面跟着的自觉吊在远处,走了一阵,瑞香问道:“依你之见,这二人谁会得宠?”
两人进宫前,他这里好几个智囊就各有推论,莫不当做是皇后的大敌来看待,但真的见到人了,才发现事先想的什么也用不上。这心腹沉吟片刻,说了句不相关的话:“淑妃的天真,不像是装出来的,他要真是这种不着调的人,也怪不得吴家非要送进媵妾来,没人帮着出主意,还真是不成。只是,他和您并不亲近,怎么会说这种话呢?”
心腹自然知道瑞香知道的事。
瑞香摇了摇头:“他年纪小,心事也少,一时心血来潮,也未可知。你说了淑妃,那……贵妃呢?”
毕竟曾经齐名,最后都是被家族留下来送给皇帝的,瑞香提起他,多少有些声音凝滞。
心腹语气更是微妙,低声道:“贵妃冷若冰霜,虽然守礼,但这样子宫里还没有过,倒也新鲜,可陛下真会喜欢么?难道他见了陛下,也是这幅模样?”
瑞香不知道萧怀素到底是什么性情,从前也没照过面,今日一见,只觉得意外。受君比双性更像男子,萧怀素穿一身女装却是看不出来,只觉身量高挑,纤腰一束,眉如翠黛,不言不笑端坐着也是别有一番风情,于是笑道:“谁知道?或许他见了陛下,就是冰山也能融成春水呢?此人确实有大才,可惜生为……”
这话不太能说出口,瑞香也就不说了。虽然顶级闺秀层里,人人都有拿得出手的手艺,瑞香自己也是琴棋诗画入门,精研金石器物,沉迷书海,但在诗词一道,他确实不如萧怀素。如今嫁人后,他更是没什么机会风花雪月,自己都觉得自己俗了,成了鱼眼珠。
虽然今日萧怀素姿态摆的很妃妾,但瑞香总觉得此人不该是如此驯服——他毕竟读过他的诗,诗言志,萧怀素不是胸中没有锋刃的人,过于安守本分,也是要惹人怀疑的。
女官也说不好,叹了口气,道:“淑妃也很美貌,且天真害羞,说不定,陛下还真吃这一套。不管他那模样是真是假,看着也挺赏心悦目的。”
说着,不高兴起来:“哎呀,您怎么一点都不急?您让奴婢说的,奴婢说了,您又露出这幅表情……您还不如生气呢!”
瑞香被她逗笑,拍了拍她,道:“不管这两人如何春兰秋菊,各擅胜场,如今陛下是打定主意要晾着他们,不会对他们多好的。等着看吧,现在还不是急的时候。”
他是知道皇帝性情的,今天说的那一番不许他们出去交际见人,册封礼前都要安静的话,其实就是皇帝授意。纳豪族之后为妃在皇帝看来就是一种宽容与恩赏,本来就不耐烦被人逼着做事,更何况媵妾一事更是让他恼怒,自然不可能给这两人什么面子了。
皇帝作风直接,绝不会在后宫看任何人的脸色,瑞香深知这一点,但却不把这二人看得如泥塑木雕一般,刚进宫的时候还懵懂着,其实是想法最多的时候,叫他们闷着不是道理,他已经决意给他们找点事做,也就吩咐下去:“近日的请安免了吧,我记得薛充容生日在三月末,没几天了,准备准备,咱们给薛充容贺寿去。”
女官讶异道:“啊?是不远了,可是您不是才叫贵妃淑妃不要出门么?那他们是去不去啊?”
瑞香微笑:“既然是我叫他们别上蹿下跳串联,我当然也能叫他们出来走动交际,横竖……薛充容的芳辰要不要大办,也是陛下临时起意。”
女官明白了,心知瑞香有了主意应该会去请旨,赞叹:“您高明,这算不算黑锅给陛下背……”
她脱口而出后,又觉得不大合适,瑞香横她一眼,气定神闲,平心静气,微笑:“胡说,这分明是奉旨跋扈。”
反正人是皇帝的小妾,他折腾再多,给皇帝找再多的麻烦,那也是皇帝纳妾的后续风波,怪不到他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