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香在原地站了一会,皇后印玺就拿来了。
也幸好此处本来就距离飞霜殿最近,在千牛卫守卫的范围之内,否则还真不好拿到手——瑞香甚至根本都不知道这些人究竟是什么时候忽然变成这么多的。
皇后印玺这种东西,轻易是不会拿出来用的,象征意义更浓,而皇后手令这种东西,等闲也只能在内宫使用,或者去命令命妇,外官那是皇帝的领域,贸然插手十分不智,也根本命令不动。
但眼下情形不同,皇帝外出时已经明确说过,或许会有几天不能回来,虽然不长,可往常有他坐镇行宫,人心不至于生乱,但若是他不在了,未必不会有事。皇后本来就能调动一部分内宫宿卫,如今皇帝又给了他这样的权力,至少这些侍卫是能用的,所以当务之急是封锁行宫,不许进不许出,严守门户,免得被居心叵测的人混了进来。
若是有人拿住了行宫后妃为质,形势就要变得极为可怕了。
今夜这些人先都不要回去了,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瑞香看着宫人磨墨的手颤抖了好一阵,怎么都失了往日的水准,忍不住叹息一声,道:“好了,有什么可怕的?我都还在这里。”
他其实也想不到自己居然会如此镇定,心如长出层层鳞甲一般坚硬,虽然也有恐惧紧张,但居然都稳稳控制住了。不过这种态度在宫人看来,就是成竹在胸,有极大信心,于是也被说服,终于磨出满满一砚池的墨汁。
瑞香提笔一蘸,掭了掭笔锋,深吸一口气,落笔写下这封意义非凡的手书,随后叫宫人打开匣子拿出印玺——从他被册封那天起,这凤印就在他手里了,皇后玉玺,文与帝同,金螭虎纽。他捏着那只小小的螭虎,往印泥里一压,提起来端端正正印在手书末端落款处,留下猩红的四个篆文:皇后之玺。
此令一出,行宫暂时就算是能封锁住了。
稍等片刻,手书干了,瑞香叫人去传唤外头卫军的头领,进来一个甲胄铿锵,目光清正,姿态恭敬的将军。
瑞香握起黄绢手书,看了看,轻轻道:“将军想必是得了陛下旨意,知道如今的局势。”
这人躬身伏跪在地:“末将听从皇后调遣。”
瑞香点了点头,将手令交给女官,示意递给他,又道:“如今外头的事有陛下,必然可以万无一失,但行宫之内也不允许出事,这是本宫手令,拿去排布卫军,封锁行宫,务必严密,倘若有人乱走硬闯——一律格杀勿论。如今后宫众人居住之所都在一处,除此之外房屋多数空置,尔等严守在外,若有人硬闯,一样格杀勿论。此事结束后,陛下要赏你,本宫一样要赏你,黄金爵位,高官厚禄,能不能拿到手,就看你的了。”
他声音又冷又硬,连自己都觉得陌生,说出的话更像是根本没有过脑子,甚至隐约觉得只是在模仿皇帝,但效果大约不错,示之以威,许之以利,世上又有几个人能拒绝得了?
何况皇帝临走时来看过他,瑞香就更有理由传达的是皇帝的命令或者意思了。
这将军立刻应了,接了手令又是一拜,起身离去,从始至终没有抬头看过瑞香的脸。他走后瑞香又坐了片刻,抬手发现自己手上沾了印泥,蹙眉道:“打水,我洗过手,还得回席上去。”
事情越大越要若无其事,否则若是消息走漏,那就绝对会坏事,只要瑞香能若无其事撑过这一晚,不被后宫众人发现,那皇帝那里也就有了先机了。他细想来,皇帝也应该是早有防备,但时间上却很紧张,正说明不是对方突然发动,就是皇帝才得到消息要发动奇袭——至于究竟是什么事,以瑞香想来,多半是有人要动刀兵。
到底是谁,多少人,在哪里打,瑞香都不得而知,他心里唯一盼望的是皇帝不要亲身上阵,刀枪无眼,谁知道到时候会发生什么?
他对皇帝说的那话是一时情急,但也是真心的,且不说若是皇帝死了,他作为皇后能有什么下场,就说即使能够活命,他也是没法活下去的。皇帝父子三人轮番上位,朝野动荡,斗争也十分残酷,瑞香深知其中可能发生的事,自然之道倘若有变,第一时间自裁才能真正保全自己。
再说,没有了皇帝,又哪里来皇后?
他心事重重,洗手时不免走神,好一阵才发现已经洗了不知多久还伸着双手,弄得宫人惴惴不安,神色紧张。瑞香摇了摇头,收回手站起:“此处已经是最安全的地方了,你若是怕了,也不必跟着我进去,就去传令咱们自己人,叫他们不要乱走乱跑,见着卫军值守的地方就不要过去了,免得出事。这时候若是被杀了,也无人会替你们喊冤。”
大概是今夜他的所作所为实在吓坏了这些人,就连朝夕相处的心腹也没敢说什么,只是上来扶他:“您身边也不能少了人照顾,小殿下就在此处睡一夜也可,叫他们去传令吧。”
瑞香不置可否,带着她返回宴席上。
他的离去人人都看在眼里,不以为意,但时间太长了,再回来反而令人意外。淑妃向来爱美人,如今进了宫里又与皇后亲近起来,自然也是如鱼得水,率先问道:“皇后是去看宗君了么?怎么去了这么久?”
瑞香正需要解释一番,却不能太过刻意,淑妃这话头倒是正好,于是笑一笑,答道:“这孩子闹人,本来都睡了,回去后又哭起来,乳母实在哄不住,又抱过来了。正好,陛下那边听闻咱们这里过节,吩咐了教坊司与尚食局,要咱们好好乐一番,我看今夜你们都别想回去了,等会儿还有得热闹。”
时间已近午夜,但皇帝向来会给皇后捧场,何况虽然此时男人不过七夕节,但无论宫里还是民间,这个节日都不小,有此旨意也不算奇怪,于是贵妃起身,与众人一同谢过天恩,又祝酒一轮,倒也热闹欢乐。
瑞香含笑饮了,招手将大公主叫到身边:“困了?还想不想继续玩儿?若是想,我就做主了,你明日不必上课了,歇一天。”
大公主毕竟爱热闹,何况这样的机会不多,闻言是很想答应的,但却担心这样不够懂事,欲言又止,只是看着他。
瑞香怕的其实就是她困了或者无聊了要回去,见状就道:“你还是个孩子,贪玩又怕什么?你父皇今日未必没有这个意思,既然你想留下,难道还有人赶你不成?和你那些姐妹们好好玩。不过……如今毕竟是夜里了,为防意外,既然要留下,就叫她们不要乱走。”
大公主不是宫里长大的,对这些事毕竟不怎么敏感,没猜出来这是有事了,只是郑重答应,见瑞香没有其他话要说了,就屈膝一礼,退下去了。
贵妃若有所思看了看离去的大公主,发现她并没有离席的意思,又看了看若无其事的皇后,站起身带着人出去转了一圈,又回来了,什么也没说。他和淑妃今日出席宴会,几个媵妾也来了,打扮得花红柳绿各有其美,开始的时候翘首以盼皇帝出现,脖子都快抻长了,他也不加约束。如今见他们满眼都写着想要回去的渴望,也是不管,悠闲地叫人重新斟了一杯酒,慢慢品味。
瑞香在上面看见了,忍不住道:“夜里凉,这酒喝了怕是要难受,不如叫他们热黄酒来,等会还要上菜,贵妃可不要喝醉了。”
萧怀素虽然待人冷淡,但却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进宫几个月,皇后的性情还是看清楚了的,起身谢道:“皇后关怀,臣妾愧领了,这宫酿后劲虽大,换了黄酒来也是好的,只是夜深了,也不敢多喝,怕晚上睡不好。”
他神情自然,但两人眼神一碰,瑞香就知道他大概是看出来了一些异样。他也不怕,回以冷静的微笑:“如今正是热闹,等会还要再上一轮菜,这么贵妃就要回去了?是哪里不合口味么?”
萧怀素试探过一遍,确认自己的判断没有出错也见好就收,并不与皇后硬顶:“只是想起夜里不该多喝酒,因此多说了两句话而已。陛下天恩,皇后美意,又如此佳节,臣妾自然是不肯离席的。”
他这个人,平素给谁都是一张了无生趣的冷脸,忽然说起柔柔软软的话,连瑞香一时都觉得如沐春风,可见其实并不是不能化为绕指柔。二人都是聪明人,瑞香也就只是点点头,并未为难他。
贵妃安然坐下,神情镇定,一点也不像是看破了紧张氛围,瑞香暗暗点了点头。这个时候从容的人越多,越是不容易生乱,贵妃发现了端倪还能如此,他也放心许多。如果事情真的坏到他要到清凉殿坐镇安定人心的程度,贵妃最好是能够压得住后宫众人。
如今看来,萧怀素也不是眼里心里没有大局的人,这样他也就能松一口气了。等今夜过了,透个底也是无妨。
淑妃心性单纯,不仅没有发现任何危机,也没察觉到皇后与贵妃方才似乎有那么点不愉快,只是十分赞同贵妃的话,于是道:“是嘛,进宫这么久了,还是头一次能这么热闹,贵妃若是早早离席岂不可惜?不如与我们共赏歌舞嘛,教坊司这些曲目当真是十分不错的,可见是很用心了。”
萧怀素脾气不好,自己也不是个没有城府的人,但或许是家里那翻天覆地的态度让他怕了深不可测的人,对淑妃如此简单的性子倒是不嫌弃,见他亲昵说笑,眼神当真柔和了一些,等黄酒上来,就与淑妃喝了一杯。
淑妃生于武将世家,酒量也是不错,何况他爱吃,席上菜色也是尝遍了的,根本没喝醉。
见他如鱼得水,欢畅自如,萧怀素也忍不住取笑一句:“淑妃的模样倒是快活,幸好是在宫里,放肆些也没什么,要是出去,活脱脱就是一个纨绔——别人都是看歌舞,哪有像你一样,盯着人看个不停的?”
吴倬云并不怕被取笑,何况这话说的确实是他,便笑嘻嘻道:“人活一世总是图快活的,美食美酒饱口腹之欲,美人就饱眼目之欲嘛,我便不是纨绔,未必就不能看了?往常我不也是盯着皇后和您看的?谁让宫中美人太多?似这样都坐在一起,我看都看不过来了!”
他态度坦荡,但就是不知怎么,越看越像是所谓纨绔。没有人不爱被夸赞美貌,吴倬云说话时把列席众人都看了一遍,大有乱花迷眼的感慨,众人都喝了酒,比往常更爱闹爱笑,一时间全都笑了起来。
薛充容也笑,道:“如此,还是叫他们拿个镜子的好,淑妃把在座的都看了一遍,可却没瞧见最娇俏可人的一个,没看全,可不就是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