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江宴后,宫内宫外就真的没有瑞香什么事好忙。
住在含凉殿的崔夫人虽然还没出宫,但瑞香毕竟身怀有孕,每日遣人问询寒凉就是。崔夫人年纪老迈,几位舅母瑞香也不熟,就不如外祖母一般想要亲近,所以想了想,叫母亲进宫来陪伴自己了。
本朝后妃母家只要能进宫,身份也到了,并没有对次数的限制,尤其孕育临产之时,进宫陪住一两个月也是常有的事。瑞香生嘉华的时候就是如此,万夫人进宫也是熟门熟路。只是这次新鲜点,含凉殿里还住着崔夫人。
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客人来了。
皇后要见的人,最多的就是宗亲内眷和公主,皇帝的兄弟姐妹都不多了,所以这方面一直还算轻松,昌庆长公主虽然地位非同寻常,但她是知道轻重的人,如今在外头花天酒地也好,广纳男宠也好,在瑞香面前却总是很有分寸,并不经常入宫的。一来她有什么事可以直接找皇帝办了,二来她如今也几乎和皇帝没什么超出身份的破格来往了,也不指着内宫支持活,三来,她也是聪明人,知道只要有这一层关系发生过,她和瑞香最好也就是井水不犯河水,并不强求。
有时候瑞香也想,虽然皇帝也说不上德行无亏,或者勤修自身,但无论如何,和人之间有什么事,这人选最多也不过是亲人,后宫,弟妹,之类。有些皇帝除了后宫之外还要沾染男色,那就连大臣也一起……
宣政殿都要侍寝,瑞香是受不了这种事的,一想到自己见到的什么年轻大臣也好,那两个俊秀年轻的探花郎也好,都有可能被皇帝……他就觉得现在这些也实在不算什么了,还得庆幸皇帝从来对大臣没有那个意思。
万夫人虽然也是豪族宗妇,但在崔夫人面前仍然是个晚辈,瑞香也不怎么担心相处不来,但还是分开安排,没让他们住在一个院子里。
他这一胎自己觉得还算顺遂,并没有什么问题,唯一可以担忧的不过是性别而已,但这种事急也没用,越是临盆瑞香就越是平静。万夫人反倒越是要生了就越是紧张,她是过来人,知道帝后感情极好,但没有儿子终究不够稳。这世上虽然说起来有福气做皇后,与夫君恩爱情浓已经是很好了,但谁不想要十全十美,占尽所有好处?
偏偏当年还好,瑞香在家的时候不是最长,却是养的时间最长的,一向懂事,端庄,矜持,进退有度,从不是个爱撒娇耍脾气的人,进宫后反而脾气一年比一年怪,主意也越来越大,就是不爱听她唠叨。
万夫人没法子,心想算了,都要生了还说这个,越发显得像是自己一个人的独角戏,他还不领情,干脆不提,像上一次一样,把接生的嬷嬷,找好的乳母,腾出来的产房等都看了一遍——这些东西虽然都有宫里规矩和瑞香自己的人盯着,但做母亲的不亲自看一看总是不能放心的。
剩下的时间就领着嘉华玩,也和大公主说说话。
上一次她进宫长久陪伴瑞香还是嘉华出生前夕,当时宫学还没开,所以大公主现在见到她才忽然心生疑问,等了几天,觉得问问也无妨,这才找到机会,私下问瑞香,神情难掩忐忑:“听万夫人说,母后家里也有许多表姐妹,他们什么时候来陪我一起读书?”
瑞香闻言一愣。
大公主如今的玩伴和姐妹其实非常多,除了藩王县主之外,还有大臣之女,所以她不提瑞香都想不到这件事。不过提起来了,瑞香其实也明白,大公主身份尊贵是一回事,真正背后有无势力支撑是另一回事。她年幼丧母,自己又如日中天,虽然相处不错,但最好还是联结更紧密对大公主更好。
何况,她能来问就说明心中并无芥蒂,但若是不能及时说清楚,恐怕日后就要有芥蒂了。
因此,瑞香也顾不上别的什么,叫她坐下,道:“这里面也是有缘故的,不过你不知道。我在家排行靠后,兄弟姐妹虽多,但他们的子女中与你年龄相仿的却少,当年替你挑选伴读的时候,还真没有合适的人。在京的年纪不合适,在外的呢,一时半会也回不来,所以就搁置了。横竖你身边也不缺伴读和朋友,强求他们回来,父母子女分离,也是怪不好的。如今你年纪还不大,骑马射猎才刚学起来,等到以后学好了,他们也回来了,有的是一起出去玩的机会,也不必着急。你和我好,二人亲厚,一向孝顺,就是伴读里没有他们,也没人会说什么闲话。”
大公主听一句就点一个头,也是赞同的,听到后来,就知道自己的来意又被看穿了。早先她还会羞恼,觉得自己做事不够周全才会如此,也是害怕在继母面前落下不是,如今和瑞香真的熟悉起来,反而没什么感觉了,只是叹气:“我想着,表姐妹总是不一样的。如今伴读也好,堂姐妹也好,和他们玩都有点没意思。”
她是唯一的公主,自然没有人敢怠慢,不过大公主也不是嚣张跋扈的人,其实还是想尽情地玩。偏偏伴读们不敢忤逆也不敢出坏主意让她涉险,堂姐妹和她相处也关系一身荣辱,身在宫里也免不了谨小慎微。
实在没意思。
大公主的性子,其实很难讨好,她不天真,不是随便什么就能玩到酣畅淋漓,也不是别人一味讨好就会觉得舒服,更不愿意别人对自己桀骜不驯不温柔……
现在很少有人敢给她难堪,但要找合乎心意的手帕交也没有那么容易。偏偏此时她还不到轻易出宫的年纪,踏青斗草也不能出宫去,就连想去皇家园林,也得提前与父亲商量撒娇,宫里再大也觉得闷了,就更不好哄了。
未嫁的年轻姑娘本来就没有小媳妇自在,当年瑞香也差不多,如今想起来都觉得恍如隔世了,看她不快活,就道:“其实,你去严家走走,倒是方便的。”
大公主的母族严氏也是运气不好,好不容易皇帝登基,自家女儿却老早就没了,还只有大公主一个后嗣,其实他们也不是没有想过再塞人进来,这也不算罕见,但皇帝并没有这个意思。
而且他家娘子嫁给皇子还算够格,想进后宫,又有瑞香和贵妃比着,就是进来地位也赶不上好时候,没有太高的位分了,进来其实还是没有什么机会的。
因此他家其实一直很想抓住大公主。
但大公主是小孩子,不能亲自送礼走动,了不起偶尔去家里一两次,还要严家人仰马翻接待,他们要进宫见人也好,想送信也好,都得经过如今大公主的母后——瑞香,怎么都束手束脚,因此也只能正大光明。
什么事要是只能按照正大光明的来,都不能做得太过,所以严家也很苦恼。
不过只要大公主逐渐大了,其实限制就越来越少,若是她想,严家是对她唯命是从的,瑞香也绝不会拘束她不许她与母族亲近。
然而,大公主听了也只是摇摇头:“别的就算了,外祖母家我也去过,他们都挺好的,表姐妹们也有进宫来的,我不想多打搅他们。”
严家家教其实也不错,不然当年不至于能够被先帝赐婚给她父亲,不过氛围多少有些凝重,每次见到她还要提她早亡的母亲,恨不得抱头痛哭,又满脸写着她真可怜。大公主并不觉得自己可怜,也并不觉得自己吃了什么苦,因此格外不喜欢别人同情她,还明里暗里话里有话,说只有血脉相连的才是自己人,还推出姨母与她说话亲近,所求为何一目了然。
多少有些不知满足,觉得若是有个皇子就更好了。毕竟好不容易皇帝登基,但是严家偏偏死了个皇后,实际上没得到多少好处。
但大公主很清楚,自己人是父亲,不是外祖母一家,他们想要什么都与她无关,难道她还要为了没见过几面的外祖母一家来逼迫自己的父亲不成?
还不如不见。
瑞香也不强求,道:“横竖这两年他们就回来了,你也大了,趁着还没嫁,正好可以多玩玩,长安城里年轻娘子也有的是玩乐的去处,你多出去跑跑也好。”
本来男女大防就不严重,只要戴着幂篱不轻易给人看见贵女容貌,当街跑马也没人管。瑞香虽然没做过特别出格的事,但去胡姬酒肆包场喝酒,隔着帘子也见过兄弟们在外的朋友,就是偶然走个对脸,也无需在意,彼此落落大方就是最好的。
所以那戏本子里写的事儿,其实对已经成婚的人也不算太过分,且不是没有真正发生过。什么在外看了一眼说了几句话就成就好事,翻墙求欢之类的,并不是完全不可能。
不过不会是真正豪门巨族而已。
如瑞香,进出都有仆人开道,哪可能随便被人清清楚楚看见容貌,还旁若无人说上几句暧昧的话?更不要提有些靡费的人家,女眷出去踏青,锦幄动辄十余里,根本没人进得去,又能看见什么?
何况深宅大院,闺秀居所更是重中之重,层层守卫,没点功夫怎么翻得过墙?
所以很多故事里不写什么名门闺秀,写年纪十六七,漂亮美艳幽怨哀愁的外室,姬妾,被什么风流举子或者古都剑客给偷了,还算有道理。
瑞香以前在家的时候看的戏没有全本大套的,演出来太费功夫,也就是最好看的几折,不是大团圆,就是最好听的才挑出来唱,中间还有其他,老年人喜欢的,不是佛就是道,或者是母贤子孝,或者是浪子回头,或者是儿子负荆请罪,母亲又哭又笑原谅的这种典故。不过为了筹备宫戏,他也看了不少戏本子,发现男欢女爱的真的不少,而且都没有什么道理可言。
大概戏台上最要紧的是演出来好看,只要足够凄切婉转,情肠动人,也很少有人发现哪里不对,没有道理。
大公主年纪小,看戏不过看个热闹,所以宫里对她这种孩子看戏没有什么限制,不过也只是自家看戏能跟着看一看,要专门给她演那是不可能的,所以也不怕把她教坏了。瑞香想想自己这个年纪,其实或许还不如大公主。大公主心里根本不在乎戏台上的人好看不好看,看完后还嘀咕过几句,觉得这两个人做事都没有章法……
不过说不定等孩子年纪大点,情窦初开,看上谁家少年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