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香回家一趟,宫中倒也不少人知情。这事不是不能见人,只是宣扬声张就大可不必。多数听闻此事的人心中都是有些羡慕的。他们进宫之初就知道这种机会是极少的。本朝并不是没有妃子省亲的先例,不过都有些特殊,不是有滔天宠爱所以破例,就是局势特殊,当时情景难以再现。
皇后自然与妃子不同,这也没什么好说的,但这件事却勾起了许多人的思乡之情一时间后宫众人情绪都有些低落。
远离家乡,这也是在所难免。
转眼五月到来,瑞香的骑术终于略见长进,又因为天气渐热,他不耐暑气,所以皇帝倒也没有勉强,答应了瑞香少骑马的恳求,转而让他多散步。
瑞香无法,只好挑用过午膳后,外面不那么炎热的时候出去。
他现在还是瘦,皇帝并不满意,大概是觉得健壮才不会生病,又迷上了盯着瑞香吃东西,即使人不来也会过问,有时候甚至搂着瑞香捏来捏去,就为了测出他到底长胖了多少。这样下来,瑞香不管再怎么遵循节制养生的原则,也难免稳健地长了些肉。
虽然还是一个修长的身形,但瑞香却一直怕热。非要说的话,其实他怕热怕冷,更讨厌风吹日晒,虽然骑马几个月后重拾兴趣,骑术也不那么差了,但瑞香仍然热情缺缺,对丈夫谴责的眼神更是觉得理亏,又很想让他放任自流算了。
但他拗不过皇帝,更知道对方真是为自己好,因此只好鼓起勇气,出了门一路乱走。
洛阳地气足,气候比长安更好,因此宫中城内,到处都是牡丹。此时晚牡丹还没开败,正是可以玩赏的时候,宫人见瑞香连续出门几天就没有什么兴致了,就引着他来看湖边的牡丹圃。
此处幽静,湖边还有凉风习习,瑞香深吸一口气,见莲叶田田,已经密密麻麻,湖上还有不少粉白的花苞,也觉得心旷神怡,等宫人陈设了坐具,就在牡丹丛中凉亭里坐下看水,自己摇着团扇出神。
夏日天长,瑞香也觉得无聊,皇帝最近还在忙铜矿的事,偶尔提起,瑞香只觉得其中杀机遍布,简直令人胆寒,不过想想牵涉了那么多钱,有如此直觉才是顺理成章的。不过皇帝兄弟二人配合得当,看皇帝最近的态度,似乎比从前有把握了很多,眼睛都是亮的,没日没夜地喷发热情。
瑞香深深觉得这种事自己做不来。他天生不是会为了名利权欲饥渴的人,对皇帝的热忱和专注虽然也敬佩赞叹,却从没想过自己要如何如何弄权。把自家人弄进去一二个已经是他难得的政治觉醒,还是多赖父亲筹谋。
其实铜矿的事,瑞香知道父亲是知情的,不过他的提醒却是出自独家消息,算是互补吧。
先前,瑞香知道铜矿这事太大了,皇帝告诉自己就是相信自己不会随意告诉任何人,这才与自己分享,这份信任与身上的责任都让瑞香不能多言,现在此事终于公之于众,瑞香也松了一口气。
如今百官铨选告一段落,但其实事情还没完,瑞香隐约听说礼部吏部还要安排无数考试。当年的进士如进士要去吏部考宏辞拔萃两科,之后才能选官,当官的想迁,转,候补的想上任,明经想进阶,全都要考试。就是已经任职的,想要升迁也可以考试。
瑞香听了,才发现即使科举进身也并没有自己想得那么容易,就是考上进士,也不是一定就有官做,怪不得每逢礼部试的时候,京中聚集的举子全都各处钻营,送名刺诗赋给有名望的人看,他父亲也没少收到这种东西,甚至拿大箱子装了一天烧三次都烧不完。
罗真的弟弟此次中了进士,虽然名次并不靠前,但一来他是罗真的弟弟,二来他年轻,琼林宴上倒也很是风光。如今新进士有了安排的人不多,瑞香难免留意他,很快得知吏部复试之后他被放了外任去做县令,不由觉得气馁。
他猜错了。
瑞香毕竟不曾了解过国朝选官的过程,只以为考上进士就可以随意安排,却不料皇帝正色解释:“本朝向来讲究不历州县,不拟台省,进士出身不过是有了进阶的资格,最正统的出身自然是外放经历地方,积攒政绩资历之后进入台省,否则是要为人诟病的。除此之外,并不是没有破例的门路和办法,但依我说,还是先看看心性能力吧。”
原来还有不历州县,不拟台省这个说法,瑞香一听就明白了。不过他有些疑虑:“我父亲以世勋进身,应该没有做过县令哦?”
毕竟是幼子,这种事情他真的不知道,也缺乏常识。
皇帝捏了捏他的脸,眼神有些诡异的柔和:“岳父做过太守,不过那也是权宜之计,入台省的预备罢了。”
瑞香乖乖哦了一声,觉得也可以理解。但是从县令到台省,那得是多少年功夫啊,瑞香不由头疼。他虽是出身门阀世家,但也清楚每年进士那么多人,最终能够出头到台省之中的怕也寥寥,剩下的可不就是路上掉下去了么?一时间不由觉得做官真的好难。
皇帝看出他在想什么,-忍不住觉得他又可爱又好笑:“想这么多做什么?你又无需经历州县。”
瑞香也知道自己似乎走神了,于是埋进他怀里摇头:“就是觉得,做官原来这么不容易啊,有点吃惊。我终究是想得轻松了,还以为能从你对他的安排里看出点什么,没想到,这步棋你是打算埋多久啊?”
皇帝沉吟片刻,换了个说法让他理解:“一粒种子入土,你打算埋多久让他发芽?随缘而已,还是要看种子,气候,运气的。”
瑞香觉得听懂了,又觉得头疼。这肯定不是一步闲棋,但也不如瑞香想的目的直接,明确,一眼可以望穿。想来也是,如果这么容易就能预测皇帝的动向和心思,那还了得?不知道皇帝同一时刻到底布了多少这种闲棋,随后静观其变?
现在,瑞香倒是有些了解,为什么皇帝喜欢说再看,等等这种话了。也明白了皇帝为什么说多数人推波助澜不是为了结果,而是为了一种可能,为了影响场上的局势。
看来他还是太单纯了。
殿试之后,罗真就很是关心弟弟的前途,但他出身平民,家中虽然已经得了爵位,进宫见过罗真,这件事也都当做头等大事,但却什么都不懂,只能任凭皇帝安排。如今派了县令,打听到当地贫瘠,一家人也就都惶恐不安,没个主意。
罗真深知自己左右不了这种事,也并没有插手的可能,只是暗暗忧虑,不知道事情究竟会如何。他弟弟倒是有些志气,一力将家人安抚下来,打点行装准备上任去了。
罗家人如今乍然富贵了,连皇宫都进过,虽然没见到帝后二人,但也算开了眼界,难免拿不稳自己。罗真在宫里倒是心平气和,逐渐认识到过日子还是要靠忍,熬,等待,多少磨炼出入宫几年该有的气度,反倒劝着他们。
毕竟多年不见,虽然彼此都十分想念,但见了面总是难免磕碰摩擦。罗家人终究最关心的还是罗真如今已是九嫔之一,还生下了宗君,他们作为娘家人能得到多少荣耀和好处。叙完了旧情,再说一说分别几年彼此的遭遇,就难免发现大家都变了。
因送了罗真进宫而得了如斯机缘,罗家人难免想故技重施。他们是暴发,又是外戚,爵位又最低,因此家人结亲想要高攀还是不得其门而入,因此就想让罗真安排,看那意思,宗室也不是不敢肖想。
“毕竟娘娘如今可是宠妃。”
话里话外,少不了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