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者说,他因要调香,所以向来喜爱花花草草,自己也没少种植。此时既然想起来了,瑞香便一面挑拣莲花,一面让人去采新鲜荷叶。皇帝端坐不动,看着他挽起袖子忙忙碌碌,点头计算香料,准备调一样夏日用的香——他到底不敢再欠债,正准备慢慢地还。
不过两人携手出游本就是为了享乐,皇帝并不想他多费心,便故意引着他说话。瑞香将几个花器插好,调整一番,叫皇帝挑了最好看的一个留下,另外几个便赐给了代父母约束弟妹的大公主。
几个孩子都在大公主处,送去了他们自然也是能见到的。行宫里新鲜花草自然不少,大公主那里更是各种香草,楚辞之中古方上的几乎被搜罗尽了,但父母所赐自然不同。不带几个孩子瑞香本来就有些心虚,因此这荷花莲蓬也是一份心。
至于妃嫔……
瑞香暗中算了算,道:“我与陛下在湖上,恐怕他们也不好过来摘花,不如也各送一篮过去,无论是熬粥做菜,还是留下赏玩,都是好的。”
皇帝一眼扫过去,李元振诺诺而去了。
此时瑞香折花插瓶的残枝败叶都被扫干净了,莲蓬也已经洗过,挑了七八个,用精巧的竹丝小篮子装着,满满当当送来。莲蓬难剥,不好让皇后亲自动手,但帝后二人此时此刻早都忘了垂钓的事,哪里还容得下旁人来剥莲蓬,于是里面又放了一把剪刀。
瑞香拿起来剪开一个莲蓬,从厚实的莲蓬肉里剥出莲子,都放进一个干净的盅里,积了十几粒就又剥皮剔芯。他不爱养指甲,也不用蔻丹,但手却养得好,柔若无骨,肌肤如上好的绸缎。皇帝看不下去,自己拿过来剥莲子,随手将钓竿交给了身侧早就待命已久的内侍。
两人你一颗我一颗地吃莲子,吃得倒是满足。此时此刻船也在慢慢地往湖心水榭走,午膳就准备摆在那里的。所以剥了两个莲蓬吃完,皇帝就叫人拿下去了:“叫他们做成莲蓉给你做点心吧。”
说着拿过瑞香怀里一支红莲把玩。
瑞香穿的简单,牙白色的窄袖掐腰袍子,底下却是一件朱砂红的内衬,行动之间朱红从牙白里透出来,对比鲜明,再配上素淡不掩眉梢眼角风流与情意的脸,抱着莲花盘腿坐着也不像菩萨。
皇帝轻轻用红莲抚摸他的脸,瑞香不知怎的,后背到腰间就是一阵酥麻,咬了嘴唇不语,端坐不动,身上夏衣却好一阵飘飘荡荡。那红莲鲜艳如火,花蕊鹅黄,瑞香抬手勾住带着刺的花梗,往上抓住丈夫手腕,没一会就软绵绵倒在他肩上咬耳朵:“干什么这样看着我?太阳这么大……”
皇帝抬手捏住他攀着自己肩膀的手,回过头来耳语:“这样是什么样?”
瑞香脸红不语,贴着他也不放。两人夫妻日久,但相处滋味却百转千回,总是不一样的,还没觉得腻过,即使不好调戏,但也不愿分开。瑞香趴在他背上不语,皇帝也不逼他,只要靠在一处就觉得很是愉快,在一旁帮忙钓鱼的内侍却面露苦涩,又不好轻易挪动。
按理说帝后亲昵之时不要人在身边伺候,他就应该退下才对,偏偏手里这钓竿也是皇帝亲手交付,不得吩咐不能转移,只好当做自己是无知无觉的石头,目不斜视。这滋味难熬,他唯恐被皇帝注意到,嫌他扰了自己的事。幸好,不多时钓竿便是一沉,显然上钩了一条大鱼。
这内侍手忙脚乱收钓竿,瑞香趴在皇帝背上自然也看见了,兴致勃勃地等着。果然,线到尽头,便是一条三斤出头的大鲤鱼。瑞香呀了一声,站起身来,正想过去看看,又想起那鱼肚子里的蚯蚓,不由皱起眉头,踌躇不前。
他出身尊贵,又多年养尊处优,虽说莳花弄草也不少见到虫豸,但这切段的蚯蚓还是太恶心了,看一眼能难过好几天。皇帝见他先是惊喜后又不动就知道为什么了,挥挥手:“放回去吧。”
内侍要伺候御前,从不吃鱼这等腥气重的东西,所以这鱼也不好随意赐给他们。
瑞香这才松了一口气,又坐下来,扯了扯皇帝袖子:“叫他们拿鸡肉丝来吧,方才忘了还要钓鱼,我就想吃你钓的鱼。”
帝后之间从不拘礼,众人也都习惯了,钓鱼上来的内侍连忙将嘴巴还在一张一合,尾巴啪啪拍打的大鲤鱼从钓钩上拿下来,又扔回水里去了。那鱼的嘴虽然被扎穿,但在水中休养一段时日,也还能活下去。
这又是行宫里的湖,水也干净,又没有天敌,过段日子怕不是更肥美了。
李元振早就准备好了鸡肉丝,此时便叫人拿上来,好让皇帝重新垂钓。毕竟有人暗中相助,皇帝也就顺顺利利,一连钓上来七八条鱼,都放在一个装了水的白瓷大盆里游动。比起美丽多变的锦鲤,这些鲤鱼鲫鱼黑鱼难免显得粗粗笨笨,没什么好看的。瑞香确是颇有兴趣,当场就将这些鱼分了。
黑鱼熬汤,鲫鱼酥炸,花鲢拆烩,汆丸子,切成鱼片烫熟,鲤鱼要炖得入味,不一而足,个个分配了个完美的吃法,又让给孩子们送去几样。小孩子吃酥炸鲫鱼怕万一有不够酥的刺出意外,所以没给,其他倒是都有。还有虾,瑞香也让做几道菜送去。
皇帝亲自钓上来的鱼,有资格吃的人也有限,既然瑞香在此,也就全凭他吩咐。诸如养在菖蒲那里的二皇子,年纪和景历差不多大,所以还是几道鱼虾菜肴,而二公主这等年纪只是能吃辅食,其实还在喝奶,瑞香就让直接把鱼送过去,看着做成鱼糜粥,鱼糜糕之类,他就不再多问了。
分配完毕,船也靠拢了小小的码头,皇帝扔了钓竿站起身,和他携手上岸去了。
因是说好了专门出来游玩,所以会在此处楼台留宿几日,瑞香在家倒还能在这类地方住一住,进宫后反而不能了,也难免觉得新鲜。水上传来藻荇芰荷的清香,楼台上惠风和畅,一时掰开宴席,帝后同坐,宫娥事宴穿梭,舞乐又起,安然闲散。
膳后,二人往楼台临水处散步消食,瑞香提议明日驾小舟到水上去摘花,皇帝答应了,于是又上了二楼寝殿,一同午睡。
水面上起楼台,一楼往往受水气侵袭,潮湿不能住人,因此他们就一起住在第二层。即使身在二楼,也能听到隐隐水声,不过枕涛而眠,倒也安然,一觉睡醒,无事可做,瑞香把拟了一半的香方写出来,又开始琢磨晚间吃什么。
皇帝过了一刻才醒来,就听见他吩咐:“既然是来了湖上,吃的简单也无妨,来个锅子就好,多备新鲜时蔬,羊肉鸡鸭肉鱼肉等都切薄片,不用在下面煮熟,拿上来就好。汤底就用鱼虾,别再用鸡鸭猪牛骨汤。锅子是热的,其他都上凉菜,做点冰碗奶酪……对了,记得叫人去岸上看看孩子们,他们贪凉,但这冰碗不可多给,一人一天只需吃一碗,多了就怕肚子疼。这个方子你拿下去,明天可以试试,采了荷尖清露兑冰片龙脑,用荷叶包着上火蒸……”
制香一道因人而异,也因地因时制宜,既然到了水上,瑞香确实多了几个想法,于是就打算一一试过去。他身边的人自有精通此道,可以协助的。瑞香一一交代了,这人一句一点头,记得清清楚楚,复述一遍,毫无错漏,见没有别的吩咐,皇帝又撩起帐幔起身,便告退了。
晚膳后月上中天,瑞香见清光湛然,便叫人在外陈设锦毯桌案,邀丈夫一同赏月。
并肩看圆月,本就是极好的缠绵缱绻滋味,不一时二人一同坐下,宫人斟酒后就远远退开,皇帝抖开一张毯子裹住二人,又让瑞香靠在自己怀里,两人一起望着天际圆月,黯淡群星,笑语低低在夜风里盘旋,落在荡漾的水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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