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通明的气派宅邸后门,无人关心的角落中,一辆马车缓缓停下,融在了建筑与铁栅栏在月色中投下的阴影里。
“塞米……塞米?我们已经到了吧?特维尔老爷还在等。你到底要我叫几遍?”
距离马车停下已经足足有三十秒。罗莱端坐在马车中,看到了窗外特维尔老爷气派的宅邸,她等着侍从为自己开门,搀扶自己下车,可对方却迟迟没有动静。不光侍女,就连车夫也一声不吭。
“到底是怎么回事?”罗莱愠怒地质问了一句,终于无可奈何地亲自从内部打开车门,伸出头一探究竟。
一个两个都瞧不起她!连仆人都不拿自己当一回事,真是受够了!罗莱眼睛微微发红。
她侧头去看马车前,呆然地发现马车车夫不知所踪,而穿着斗篷的侍女则脑袋一歪地横躺在车前座,看不出是死了还是昏迷了。
罗莱正要惊恐地尖叫起来,突然一只手从背后绕过捂住了她的嘴,与此同时,还有一把冷冰冰的匕首悬在她脆弱的脖颈前。
“别出声。”
罗莱挣扎的动作顿时停住了,双眼瞪大,她听出这个声音是谁了。虽然见面的次数不多,但她对这声音印象深刻:这是那个私生子弟弟,鲁弗斯的声音!
他什么时候发现的?什么时候跟上来的?
罗莱一瞬间全身血液发冷。完了……这事办砸了,奥琳朵夫人一定会斥责自己的无能……
“点头或者摇头回答我。莉蒂希娅在这里吗?”身披着车夫的深灰色斗篷,鲁弗斯冷冷问道。
罗莱大脑空白了几秒,如果承认,鲁弗斯肯定要冲进去找人。到时候别说奖励,特维尔老爷恐怕会降怒于他们克劳福德家族……
虽然不情愿,但罗莱不得不承认,在北方被各个小贵族尊敬仰望的克劳福德家族来到了王都,根本就没被放在眼里。
“不说吗?”
罗莱感受到冰冷的刀锋贴到了自己的脖子,轻微的刺痛感从脖子传来,平时连手指都没被夹过一下,意识到自己被划出了浅浅的血印后她简直要疯了,拼命地眨眼睛,不敢大幅度点头生怕被划得更深:“嗯,嗯唔……”
“带我进去。就说我是你的侍从。进去后想办法带问到莉蒂希娅在哪,具体怎么说你会想到的。”鲁弗斯冷声命令道。
鲁弗斯克制着心里的焦躁与愤怒。他很清楚,这种时候越是暴露自己的情绪就越容易被抓到弱点。
罗莱惊恐地点点头。鲁弗斯移开了刀锋,但她依旧能感受到那种冷冰冰的敌意刺在背后,仿佛只要她试图大声呼喊,下一秒就会被那视线割开喉咙。
用手提包里的丝巾围在脖子上遮掩浅浅的血痕,罗莱看着自己的侍女被塞进车厢,随后强装镇定地带着自己的“侍从”,敲响了特维尔家的后门。
罗莱的来访和早些时候送来的女孩儿都是上面早就吩咐过要对外保密的事,特维尔的仆人已经见过一次罗莱女士,因此看到她的脸后并多想,行礼后打开了后门迎接她和身后的高大侍从进入。
“请问奥琳朵夫人没有来吗?”仆人记得,罗莱女士下午将红发女孩送到后说要去请来奥琳朵夫人与老爷详谈。特维尔老爷当时正在兴趣浓厚、迫不及待的时候,听她这么说有些扫兴,但出于风度还是应允了。
“她初来王都,有些水土不服。明日再登门拜访,真是不好意思。”
仆人笑着点点头,表示她不必如此抱歉,老爷不会因为这种小事怪罪的。
“我听说了,罗莱夫人你此次前来的行程没有对外公开,不方便回到瑞德大人那边去住。老爷已经为您和您的下人准备好了房间,请跟我来。”
罗莱感受到身后冰冷的视线,浑身一僵,生硬地开口道:“谢谢老爷的好意。不过……我能否在休息前,再去看一看莉蒂希娅?她还在卧房里休息吧?”
仆人张了张口,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啊……莉蒂希娅小姐吗?唔,罗莱夫人。老爷晚上回来后,想要见一见新来的莉蒂希娅小姐,就去了她在二层的卧房。或许他们现在正在共进晚餐呢。贸然打扰,只怕老爷会心情不快啊……”
此时是晚上九点,早就过了晚餐的时间。仆人一脸窘迫的神色,旁人一看就理解其中的含义。罗莱心里一紧,一方面是震惊于那老头子的猴急,另一方面是担心身后的鲁弗斯因为怒火将眼前的自己杀了泄愤……他们这些常年与魔兽为敌的冒险者可什么都干得出来!
“我、我可是嘱咐过,莉蒂希娅小姐的身体不太硬朗,千里迢迢赶来做客,需要好好静养一段时间!”罗莱惊恐地提高了声音,希望背后的鲁弗斯能够听进去。
鲁弗斯的拳头不知何时已经死死攥紧,将手心抠出了点点血迹,青筋暴起。
刚才偷看到行踪诡异的罗莱后,鲁弗斯就在马车即将出发行驶时果断跳上马车,挟持了车夫和侍女让他们不要发出多余的声音,带自己去目的地。车轮和马蹄的声音轻易地掩盖过了低声说话声,在行进的过程中,鲁弗斯已经从侍女那得知了整件事的全貌。
因为瑞德和奥琳朵的态度,他一直不喜欢他们,甚至可以说是厌恶。但他在此之前并未真正地憎恨过他们母子。斯坦·克劳福德欺骗了母亲,但也确实在有门当户对的贵族妻子的情况下公然领回了一名平民情人养在城外,后来还带回了一对私生儿女。
从这个角度来看,正室再怎么讨厌他们也不为过。因此鲁弗斯从未对那对母子俩的尖酸刻薄斤斤计较,只是会在心里想他们恨错了对象。归根结底,一切仇恨诞生的源头其实是老克劳福德才对。
可这次,奥琳朵的行径彻底激起了鲁弗斯的恨意。她自己也是一个女人,为什么能够毫无内疚地将一名十四岁的少女送给足以做她爷爷的老头,只为换得一点给儿子的好处?如果真的看不顺眼,她大可以将莉蒂希娅和自己丢出家门,即便那样他们都不会有半点怨言。
如果没碰巧看到罗莱的马车……如果自己已经来晚了……
鲁弗斯想到那样的场景,眼睛就开始逐渐地充血发红。
马车车夫是罗莱雇来的当地人,被迫地听到了这么多贵族家私密的事,他已经吓得丢了半条命,害怕自己被灭口。想到家里的孩子老人,他惊恐地哀求鲁弗斯把自己打晕丢在路边的草丛里,雇佣金可以全部返还,就当作他从来没出现过。
他的愿望被满足了。除了帽子和斗篷被拔下来以外他没有额外的损失,被敲晕后扔在路过的巷子口。这有很多醉醺醺的家伙躺在小路的地上,行人绝不会多看他们一眼。
负责指路的女仆则战战兢兢地请求让自己也离开。不过鲁弗斯认得她,是一直克劳福德家里的仆人,保险起见没有放她走。
“……罗莱夫人,您的房间在一层的客房区。您的这位下人可以住在仆人房。请恕我现在不能带你去莉蒂希娅的卧室。如果没发什么什么意外的话,明天上午我会安排你们见面。”仆人轻声说道。
如果三人周围有感官灵敏的野兽,此时一定已经紧张得毛发竖起。
然而鲁弗斯不远处的仆人毫无对敌意的感知能力,只是抱歉地笑了笑,随后带着两人拐了个弯向客房区域前进。
“夫人,明天早上您准备几点享用早餐?早餐的选择有……”仆人回头询问,突然一愣,“咦,夫人,您的下人不见了。难不成是跟丢了?”
罗莱脚步一顿,“嗖”地回过头。鲁弗斯不见了!
生命的威胁消失了,她僵硬的四肢终于恢复了常态。罗莱的第一反应是想扯着嗓子大喊“他是侵入者快抓住他”,然而回忆起鲁弗斯那种仿佛濒死野兽的凶恶目光,她突然又停住了,害怕地犹豫了数秒后颤抖着嘴唇说道:“还不是因为你们的宅子太大、道路太复杂了?快、快去找到他。”
“好吧,夫人。我先送您去房间稍后就派人找他。请勿担心,楼梯的入口和不同区域都有人看守,其实只要他问问路,很快就能回到正确的道路上。”仆人不甚在意地耸了耸肩膀。
她正要继续刚才被打断的话题,询问罗莱次日早上要吃什么早饭,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线,似乎有花瓶破碎、物品相撞的声响,又似乎有人呼喊,但声音戛然而止。空荡明亮的走廊里很快又重归寂静。
“啊呀,难不成有野猫闯进来了?今晚还真是不太平呢。”仆人感叹了一句,转过头继续带路,并未放在心上。
罗莱的双眸晃动,她隐隐知道远处发生了什么,但却仿佛一只将自己的头埋入土中的鸵鸟,缩起肩膀什么都没有说地向前继续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