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翊看了一眼躺着的莉蒂希娅，抿了抿嘴唇。
在某种程度上，他认为地下城的西恩花也算救了莉蒂希娅一命，在自己和暗精灵的研究下，西恩花制作的药物极大程度地缓解了她的病情。现在看到她这副样子，路翊感觉就像是自己努力救活了的生命又一次从指缝间溜走了一样难受。
“至少在她们三个醒来呼救之前我这里是安全的。你先坐下来喝口水，给莉蒂希娅也喂一点吧，你们都缓一下。”路翊扭头看向鲁弗斯道。
鲁弗斯对他的话语没有反应，怔怔地看着仰躺在床上的莉蒂希娅。她红色的长发凌乱地散落在身体旁，失去了光泽。
鲁弗斯眼前再次浮现出了母亲西耶娜虚弱地握着自己的手，在自己眼泪的挽留下依旧永远闭上了眼睛的一幕。
“嘿，不要浪费时间了，快简要地讲讲现在的情况，我来想想有没有什么办法。”路翊拍了拍鲁弗斯的肩膀。
鲁弗斯被他这一下拍醒了。
莉蒂希娅还没有死。他还要想办法。
鲁弗斯唯一担忧的是自己这下将布莱克也牵扯进来了：“帮我们，会不会连累你？我犯的可是死罪。你知道我杀了谁吗？”
鲁弗斯看着布莱克在黑暗中毫无停顿地走到桌边点起了油灯，又倒了两杯水递给自己，露出了平时一样的打趣笑容：“我还没说要帮呢。听你讲完我再决定。如果太困难就算了。”
这不是真话。鲁弗斯知道布莱克开玩笑时的语气。作为感激的回应，他只能扯着已经僵硬了一晚上的嘴角难看地笑了一下。
虽然不知道布莱克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鲁弗斯必须承认，此时此刻得知自己不是孤立无援，他仿佛整个人都又有了动力。
鲁弗斯虽然比平时语气激烈了些，但阐述事情前因后果时思路还算清晰，听了一遍路翊就完全理解了。在后续的追问下明白了鲁弗斯为什么会选择潜入自己的客房试图绑架，路翊不禁点了点头。
如果这房间里住的真的是塞兰丁，或是与她身份相当的贵族，一旦得手，这方法或许真的可行。
可行归可行。离开王都后依旧前途未卜。先不说莉蒂希娅的身体状况能否允许她继续接下来的逃亡，光是挟持贵族作为人质这一点，他们今后的人生就会永远活在被追杀通缉中。
见布莱克陷入了沉默的思考。鲁弗斯知道自己一定给朋友出了个死局，他抱歉地闭上了嘴，用指腹沾了些水抹在莉蒂希娅嘴唇上，让她适应后才扶着她半坐起身小口咽了一点水。
“唔……这里是……？”莉蒂希娅恢复了一点精神，迟缓地转头看了看周围，又看了看陌生的男人。
“这是我一直和你说的，布莱克先生。他说会想办法帮忙的。”鲁弗斯轻柔地摸了摸莉蒂希娅的背，安抚着她。刚刚受到了刺激，现在莉蒂希娅看到陌生男人时总归会有些紧张。
“原来，布莱克先生也刚好在坎蒂达……？”莉蒂希娅眨了眨眼睛，想要努力看清楚布莱克先生的脸。但她的视线已经黑压压的很久了，看到的布莱克一直是模糊的。
鲁弗斯细心地看到莉蒂希娅一直皱着眉毛，似乎努力想要看清眼前的东西，他立刻就意识到希娅的视力可能出现问题了。许多人在病重到最后的阶段都会逐渐失去五感。鲁弗斯心里一紧，让莉蒂希娅再次躺下稍微休息一会儿，说自己有事情要和布莱克谈。
拉着布莱克来到几米外，鲁弗斯终于将自己的疑惑问出口：“虽然我知道你不喜欢别人打探你的消息，但现在的状况真的让我搞不懂了，你不是去了北方吗？怎么会在王都被人绑起来看守着？说是犯人，但她们又让你睡在贵族旅馆的单人房里，随叫随到……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说来话长。简单来说吧，这几个侍卫服务于塞兰丁小姐，就是上次来到地下城外的那位蓝发天使塞兰丁。我从北方回地下城的路上被她截住，对方表示自己是奉主教安东尼奥?弗雷德的授意探查地下城并抓捕我，但一路观察下来，我觉得后者八成是她的自作主张。”
“不过我个人对安东尼奥主教的态度有点兴趣，所以也就顺势被她绑来了。”
“昨天到了王都，她将我安排在这里，自己去内城区的大教堂请见安东尼奥了——如果不是自作主张，她大可以把我直接带过去嘛……这个不重要。总之，我确实想要和安东尼奥?弗雷德见上一面问些问题，所以决定在这乖乖等她的消息。谁知道你和莉蒂希娅会突然出现在我的窗台……”
路翊耸了耸肩膀，心想最近他的“被绑架率”还真高啊。
“原来是她……怪不得刚才楼下的女性侍卫看到我的头发后，露出了好像认得我的表情。我还以为是自己红头发的特征已经被官方卫兵队全程通报了，现在想想可能是因为她认得身为冒险者的我吧，”鲁弗斯捏着下巴说完，但眉毛却没有因为布莱克的回答舒展开，半晌后他忍不住迟疑地问道：“教会想要探查地下城；塞兰丁自作主张先斩后奏……这间贵族客房确实配得上她的身份。你说的这些我都理解了。但是有一点，我没想通的是她为什么要抓你。你确实知道很多地下城的消息，也在那做起了生意，但这足以让教会千里迢迢将你绑到主教大人面前来吗？如果只是打探消息，对付商人的最好方法，不就是给一大笔钱买下你的消息吗？何必要动粗呢？”
的确……看来这样解释还是混不过去啊。路翊小小地叹了口气。
“其实呢……教会是怀疑……怀疑我是神灵代行者。”
“……”
鲁弗斯惊讶地抬起了头，看向布莱克，好似第一天认识他一样。
路翊抱着胳膊，目光盯着小桌上油灯里摇曳的火光，难得以布莱克那双总是笑眯眯的双眼流露出了一丝躲闪的意思。
他之前以黑袍面具人的身份闪现在地上，在鲁弗斯面前露了脸，以此迷惑误导了对方。比起有点神秘但健谈友善的商人布莱克，显然黑袍男子更像是所谓的神灵代行者。不过鲁弗斯并不好糊弄，现在被这样一点，很多被忽略的小细节就浮现了出来。
比如布莱克从不和其他人类一起行动；比如布莱克总是毫无理由地第一时间得到地下城内的各种信息并扩散；比如他行踪成迷，仿佛一离开你的视线就会消失无踪；还有短短几个月时间就熟练地掌握了暗精灵语并混入异种族中被他们依靠喜爱着……
“所以，你是吗？”鲁弗斯低声认真问道。
“……”
这回轮到路翊沉默了。鲁弗斯这家伙，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吗？自己的态度其实已经很明显是默认了吧。
但鲁弗斯非要确认一遍。眼里流露出的意思仿佛在说：“如果你真的否认，那我就当你不是。”
路翊被打败似的夸张地叹了口气：“好吧好吧，是的。他们没怀疑错。我是的。”
说出这话后，他有些无奈，但又感觉有某些压在心口的重物轻飘飘地飞走消失了。
他看向鲁弗斯，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抱歉，不是故意骗你的。身份特殊，我总要有些伪装。”
所以，那穿黑色袍子的人其实是你，不是什么路翊？
但是头发和眼睛颜色……
有多位神灵代行者？还是说那也是伪装的一部分？
鲁弗斯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一时间想继续问下去，但意识到现在不是追问这个的时候，快速摇了摇头：“没关系。你和我的交情不是假的，这就足够了……所以你刚才的话算是侧面向我印证了，地下城之神确实存在，你与祂签订了某种契约，替祂行走于地面？”
“呃……不全对。但可以……这么理解吧。”路翊迟疑地点头道。
鲁弗斯眼睛一亮，仿佛在深渊里抓到了一根垂悬下来的麻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