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替的律师来得很快,法尼刚接到法庭通知没多久,就有一个胖墩墩的中年beta来到了事务所,脸上挂着和善亲热的笑,预备接走西亚。
突然要被转给一个陌生人,西亚很是慌张,下意识就看向法尼,眼中不自觉带着几分求助的情绪。
但法尼又能如何呢,源于他的责任与良心,他始终将西亚的利益放在第一位,但此刻,法庭将他的责任转移,他也只能服从。
西亚跟着他的新律师罗莱来到了他的办公室,相比于法尼,罗莱更加友善健谈,见人便是三分笑,言辞圆润委婉,挑不出半点错,待人的礼节也无可挑剔,甚至还为西亚准备了下午茶。
但西亚坐在沙发上,却难掩倦怠,他好不容易和法尼交心,却又要在这个新的陌生律师面前剥开伤口,这对他来说本就是十分艰难的事,更何况他私心里已经打算放弃赔偿和官司,连军校都不想回去了。
如此心态下,西亚整个人很是消极。
见西亚态度抗拒,配合度低,罗莱似乎也并不心急,而是耐心询问西亚的情况,同时穿插一些无关紧要的闲话来缓和两人之间的生疏。
——法尼性格是一板一眼的,不过同行里面他的人品那是没话说,就是有时候说话太直了,听说不少人投诉他态度差呢。
——莫尼星?那我们也算是半个老乡了,那儿的波比面真是一绝,前不久我才去走过亲戚哦。
——Beta一个人来凯撒星是真的很不容易啊,我当年就在荣誉高理学院读书,有些小崽子估计关牢里十年都不够。
——来这儿一年了?有没有去过多伦城的欢乐岛,那边的虚拟景观很有名。
罗莱似乎什么话题都能信手拈来,知识面广,又是和西亚一样的beta,更方便拉进距离。他态度热情,西亚被他引着说了一些话,两人的交谈也稍微有了些温度,至少西亚会短暂的回应了。
“校方的态度我已经知道了,”罗莱叹了口气,“这也不算新鲜事,皇家帝国军校一向强势,而且这起案子……”
罗莱与法尼的想法相同,并不赞同与军校争持,毕竟西亚的学籍还握在校方处。而且信息越是曝光,最吃亏的总是beta,毕竟相比于alpha,媒体更偏好挖掘omega或者beta的隐私,往往怎么博人眼球怎么来,压根不在意真假。
知道了西亚消极的打算——既不出庭也不向另外两位当事人索要赔偿金,罗莱并不惊讶,毕竟帝国大多数强奸受害人甚至都不会选择报案,更有甚者还会匆匆嫁给强奸犯,西亚已经算是其中较有“主意”的那类了。
听到西亚竟然打算退学去诺亚洲打工定居的时候,罗莱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不过面上依旧是那副安抚人的亲和态度:“帝国人离境是有很严格的资格审核的,虽然beta不会像omega那么严苛,但以你目前的条件是无法前往诺亚洲的。”
目前的条件?西亚对帝国的出境法规并不了解,他记得法尼之前的规划,现在虽然没有了预想中的补偿金和转校手续,但自己有手有脚,到了新地方总能找到合适的工作安定下来。
西亚专门查过诺亚洲的资料,那里的beta和omega地位相当高,甚至omega清除标记离婚再婚都是很常见的事,各种性别的人自由恋爱分手,不会受到舆论的贬斥歧视。
若是能在那里生活该多好啊……
罗莱向西亚简略说明了帝国星系迁移的法律规定,对于外行人来说十分复杂,西亚听得半懂不懂,只大概明白了一个事实:帝国公民在帝国各星球之间的迁移都是有严格记录的,而前往其他国家或者联盟的星球则涉及到更多限制,一个没有稳定收入也没有稳定家庭关系的beta是没有资格申请跨国迁星的。
特别是军校目前并不支持他转学,没有合理的离境原因,除了基础的保证金和稳定规律的财产收入外,西亚还需要得到监护人,即父母或是丈夫的书面允许。
而这两个条件,西亚都无法满足。
“我明白你现在的压力,人情绪不稳了就容易胡思乱想,最近几天你就在我这边的事务所好好休息,”罗莱耐心安慰道,“不要担心,总会有解决方法的,别偏激钻了牛角尖,诺亚洲那地方哪是我们帝国人能待的啊。”
罗莱的神情很克制,但在目光不及处,嘴角还是不以为然地撇了撇,他脸上再次挂上可靠安抚的笑,积极的声音格外令人信服:“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有我呢。”
西亚看着眼前这人,心里愈发忐忑,新律师称得上舌灿莲花,但相比于冷漠的法尼却反而多了一层隔阂,时常教人听不明白话里的意思。
之后两天,罗莱似乎变得很忙,但他没忘记关照西亚,连每日的餐食都替他准备了。相比于西亚的焦虑紧张,罗莱显得十分放松。
西亚坐卧不安,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无法取出伊洛科先前塞进他生殖腔的宝石,即使心中再羞耻,他还是不得不偷偷一个人去了医院,全程都带着遮脸的口罩。
医生注视着他的眼神让他根本抬不起头来,他甚至听到了医护人员只隔着一道门帘的悄悄话,含糊又清晰:……还是未婚哎……学生……这么贵的宝石……卖的吧……有钱人真会玩……
西亚逃一般离开了医院,那颗沉甸甸的橙色宝石压在口袋里,几乎将他的脊背压弯,将他的坚强碾碎。他想要大哭一场,却连个能放纵哭泣的安全角落都找不到。
终端急促地响起,是罗莱催着他回去事务所,这一头的西亚神情惶然瑟缩,另一头的罗莱却是情绪盎然:“西亚,你在哪里?快点回来,等下有要紧事。”
西亚刚回到事务所,就被罗莱领到事务所顶层的会客厅,坐在了冰冷的皮质办公椅上。罗莱一派理所当然,似乎西亚就该听得懂他毫无铺垫的话:“不用担心,我已经确认过他的意向了,接下来由我进行交涉就行了。”
“什么?谁的意向?”西亚心里有不太好的预感。
“希德利斯.费尔法阁下啊,”罗莱脸上又是那种西亚看不懂的笑,好像真心在为西亚高兴一般,“他真是一个很有担当的alpha,在如今这样的时代可不多见了,更遑论他的家世地位,能做出这个决定,承受的压力可不小啊。”
还不等西亚询问清楚,另一方主角就进入了会客厅,银发灰眸的alpha,身着浅灰色的大衣,内里是简约的黑衬衫,面色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波澜。
正是本次事件的另一位当事人,希德利斯.费尔法。
隔着一张议事桌,希德利斯的视线淡淡落在西亚骤然间苍白的脸上,银色的眼睫微动,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停在了西亚正对面的座位前。
罗莱已经忙不迭站起了身,希德利斯身旁的黑发青年,另一方的律师亚当,也是一名beta,他与罗莱进行了一番寒暄后,便各自坐下了。
这的确是一场律师间的沟通对话,反而两位当事人尽皆沉默不语。西亚的手放在腿上,目光始终凝在自己蜷曲紧张的手指上,他耳边笼着蒙蒙的白噪音,让他听不清律师们此刻的对话内容,所有的一切都像是被隔绝开来的沙沙背景音。
自那日混乱可怕的记忆过后,西亚还是第一次再见到希德利斯.费尔法,他对希德利斯的印象并不深刻,或者说,他对希德利斯的认识只在于外界定义的一些标签,高岭之花、家世显赫、3S级alpha等等,以及还是萨弗卡寡言隐形的室友。
即使模拟实践被分到了同一小组,他们之间的对话也不超过十句,面对冷淡优秀的S班同学,西亚虽然不至于自卑,却也热络不起来。
他感觉到希德利斯正在看着他,安静专注,莫名的热度顺着无形的视线传递过来,一点点刺痛着他的皮肤。西亚局促地抬头,便撞进了对方那双雾一般的灰眸中,他似乎稍稍凝了一下眉,短暂得宛如幻觉,却还是让西亚的心都慌张得揪紧了。
西亚本就因为那段可怖的经历对希德利斯心怀恐惧,而前几天伊洛科的事更是让他对协商会见产生了极深的阴影,要不是两方律师都在场,西亚恐怕都维持不住此刻的体面,只想逃到无人看见的地方去。
事实上,也多亏了身下的座椅,让西亚不至于双脚发软,狼狈地跌倒在地。隔开两人的会议桌很大,这个距离对西亚这样的beta来说,根本不可能感知到对面的任何气息,但西亚的鼻间却仿佛始终萦绕着一缕冷香,若有似无地将他拉回到那场糟糕的记忆里。
而那双远远望向他的眼,恍惚间近在咫尺,本应清冷的灰眸中翻腾着难以挣脱的欲望。
西亚无意识贴紧了椅背,嘴唇轻动,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此时此刻,他甚至连表达恐惧的勇气和权利都没有,只能尽力装作正常。
他想让希德利斯不要再看他了,不要再用那双无机质般的灰眸凝视着他,他分辨不出其中的情绪和意味,只感到一种无处可逃的无望焦虑。
似是感受到西亚的不安抗拒,希德利斯的目光轻了些,那银色的睫微动,遮住了过于专注的视线。
罗莱蒙沌的声音变得清晰,他喊了一声西亚的名字,手指轻轻拍了拍他的肩,然后将一块平板放置在了他面前。西亚的反应显得迟钝,慢半拍般缓缓移过去目光,一支触控笔已经塞到了他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