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津放火烧了一批被调换成发霉麦麸的灾粮,伪装成不小心失火,随后快马加鞭递奏折请罪,说自己失职,罪该万死,因他是无心之失,犯的不是私罪,这才留下了一条命,殷修贤却没善罢甘休,第二日朝堂上就有人说被烧的那批粮食可能有问题,怀疑张津监守自盗,倒卖灾粮。
但粮食已经被烧毁,怀疑也只能是怀疑,做不得什么数,殷修贤也没想凭这步死棋定张津的罪,老僧入定的等他们争吵完,提议还是要审问一番,最后将审讯的活儿交到了闻玉书手中。
闻玉书垂着眸,恭敬地应下了。
殷修贤生性多疑,年纪越大猜忌心越重,和这件事有牵连的党羽都被他怀疑了个遍,其中闻玉书绝对排在首位,所以才叫他去审问张津,想要以此观察他会不会露出什么端倪。
刑部,大牢。
不见天日的黑暗中散发着腐臭的霉味,各个牢里只有一张破败的草席,狱卒提着油灯走在前面,刑部官员带着闻玉书一行人走到提牢厅,低声吩咐下属上了最好的茶,回头瞥了一眼桌案后穿绯红官服的男人,陪着笑走过去:
“大人先喝口茶,我已经叫人去提那张津了。”
闻玉书冲他笑了笑,也没推脱,端起狱卒递过来的茶杯,低头浅饮了一口。
两名狱卒很快便压着一个脸色苍白,模样儒雅的中年男子进门,让他跪在地上,听审。
张津突然见到光亮还不太适应,眯着眼缓了缓,扯了下干涸的嘴皮,过于干渴的唇瓣瞬间裂开一道口子,流出鲜红的血。
“闻大人,许久不见。”
闻玉书将茶杯放在案台上,和气一笑:“瞧瞧张大人嗓子沙哑的。”他看向狱卒:“给张大人倒杯水,润润喉,也好说话。”
狱卒低头应下,端了一杯茶来,给跪在地上的张津灌下。
张津也不知多久没喝水了,狱卒粗鲁地捏着他脸灌茶,他被呛的直咳嗽要咕咚往下吞咽,这一杯茶喝的他衣襟湿透,狼狈地看向桌案后温和清雅的男人,缓过来气后哈哈笑了:
“没想到我张津还能吃到闻大人的茶,不亏,不亏啊。”
狱卒皱着眉踹了他一脚,低声呵斥:“老实点!”
两三个官员面上浮现出愠色,只有一身绯色朝服的男人坐在略有昏暗的提牢厅案台后,笑意冉冉地看着张津,温温和和:“张大人,茶也吃了,现下我们该谈谈那批被烧毁的灾粮了。”
张津惊讶:“有什么可谈的?粮仓失火,是我疏忽,不过我已经在这刑部大牢了,闻大人难不成还要赶尽杀绝?”
“问你什么就答什么!”闻玉书身后的官员忍不住呵斥他。
张津冷笑着瞥了他一眼。
闻玉书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淡声:“张大人,有官员上奏,怀疑那批粮食在烧毁之前就被你掉换了,你最好想明白,再回闻某。”
张津像是真恨极了闻玉书,握着的拳头微微发抖,冷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罢了!”
“张津,你什么意思!”那官员忍不住愤怒的蹬着他,仿佛对他如此轻视自家上司不满。
男人稳如泰山地坐在太师椅上,垂着眉眼,不轻不重地落下茶杯盖,杯盖擦过杯口发出一声细微的轻响,那官员便立马不和张津争吵了,恭恭敬敬的退回到男人旁边。
戴着佛珠的手端着茶杯,放在一边的桌案上,只听一声轻叹:
“张大人既然不想谈,那闻某只能先用刑了。”
刑部十八种刑罚样样都是折磨人的,通常不等犯人从中过一遍,便没了气,在张津身上用到第三种时,一旁的刑部官员忍不住叫停,他归江言卿管,自然早早就得到了江言卿吩咐下来的话,顶着一张笑脸,拱了拱手,和闻玉书说。
“大人,差不多了,再接着用刑的话,那就算到时候张大人忍不住刑罚吐露了什么,也是屈打成招了。”
闻玉书便笑着抬眸看向他,又瞥了一眼地上鲜血淋漓的男人:“好,今日便到此为止吧。”
刑部官员哎了一声,对狱卒下巴一扬,两个狱卒会意,上前拖着奄奄一息的男人回了牢房,刑部官员收回视线,对闻玉书拱手:
“我送大人。”
闻玉书“嗯”了一声,起身率先往出走。
大牢昏暗,连个窗户都没有,只有几盏油灯亮着,另一边两个狱卒将张津牢房的门锁打开,把他扔了进去,重新落锁。
张津头发乱糟糟,浑身是血,瘫在破旧的草席上粗喘着气,摸出刚才狱卒塞给他的药,和一个酥皮饼子,他啃了一口饼子,牵扯到身上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不知为何闷声笑了起来,长长叹一口气,那里还有刚才对闻玉书恨之入骨的模样。
闻玉书一行人从刑部出去,遇见了江言卿和戚韵,几人停下问过好,戚韵连个眼神都没给他们,面无表情地看着闻玉书,殷党一派的官员悻悻地收回手,又尴尬又羞怒,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
闻玉书与往日一般无二,笑着:“江大人不是要避嫌?怎么来了刑部。”
江言卿看着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的闻玉书,也笑了:“有些事没交代好,这就回了。”
闻玉书模样温和:“好,那江大人先忙,闻某告辞了。”
他刚从戚韵身边路过,就听见一直沉默的戚韵忽然冷声道:“闻大人手上沾了这么多血,夜里能睡得好么?”
闻玉书忽然停顿,垂了一下眸,笑:“自然是能的,不劳烦戚将军忧心。”
戚韵下颌线骤然绷紧了一瞬,他低声:“闻玉书,你的血好冷。”
和原本被他们当场情趣的小打小闹不一样,这次的事让越陷越深的二人恍然惊醒,这人仍然在为殷修贤效力,是殷党一派,是他们的政敌。
闻玉书面上的笑意淡了淡,心里划过一丝不悦,最终什么也没说,带着人离开。
……
张津的事调查不出来什么,殷修贤也没找到究竟是谁透露出的风声,他知道继续下去会引起闻玉书的不满,就将此事揭了过去,仿佛从未猜忌过他,与往日一样和煦地唤他修瑾。
朝堂上,戚韵越发沉默,冷着一张脸看谁都阴沉沉的,江言卿虽然每日笑吟吟的和殷党争执,但偶尔放松下来,一双狭长的凤眸淡漠,脸上没什么笑意,叫人一股寒气涌上心头。
闻玉书这几日上朝下朝也不会有人再将他拦住,咬牙切齿的给他逗,他下朝后,不知为何忽然停下,看向另一边,戚韵和江言卿被几个官员围着离开了皇极门,收回目光,坐上马车回府,不知道那二人回头,从百官中往他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