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书译看起来是个忧郁的人,但实际上他有种古怪的幽默,白天做喜剧演员,夜晚当杀手。他有一张干净好看的脸,和修长温柔的手指。当时他拿着激光笔,在他们的画板上指点,唯独帮周仪清改画时,他会用手罩住他的,俯下身,让他的胸膛和他的背贴在一起。
特别不得体,不得体但特别。大卫像的照片发下去,大家都调笑地看着那个部分。有人把纸折成飞机扔到周仪清头上。周仪清画了一天,塑像的下体还空着。
练习结束后他走出教室,丁书译在黑夜中和他同行。丁书译问:“你怎么不画完?”
“我在想,”周仪清说,“为什么他的……阴茎,那么小?”
丁书译咳嗽了一声,掩盖笑意:“因为当时的时代背景,米开朗基罗这样的画家经常服务于宗教……所以为了纯洁。”
周仪清没有吭声,他是个安静的学生。过了一会,丁书译又说:“你知道大卫做了什么吗?”
“打败了一个巨人?”
“他用投石器击杀了巨人歌利亚,而且砍下他的头颅……虽然米开朗基罗没有表现这一点。他选取的是大卫投石前的一刻,面对巨人的紧张和仇恨,还有勇气和恐惧,都凝聚在垂下的右手上。”
“这么关键的时刻,他居然没有勃起。”
“你还真是油盐不进。”
“你呢,”周仪清抱着速写板,“你为什么不说你结婚了。”
“我还以为人人都知道。”
“我不知道。”
丁书译在黑暗中停下脚步,月光中他的轮廓,和身后层层叠叠的云交缠在一起。
“你以后也要结婚的。”
“我不。”
“……以后再说吧。”丁书译摸了摸脖子,他时常有孩子气的举动,“对不起小青。”
周仪清没有说话,这晚他也没回宿舍,而是去了丁书译的职工住房。这晚丁书译确实做出了补偿,他让他参加那个比赛,并且保证他会进入一个好大学。然后他就让他进入他的身体,和前几次一样。他从没问过丁书译怎么想的,但对方主动说,xihuan,ai;他就是这样做杀手,杀死了他对感情的觉知。
他的房间面对一颗香樟,夜间开着窗通风,奇异的香味飘进来,带走他们相拥而眠的汗。
周仪清给他的大卫像画了根硕大的鸡巴,就挂在教室里。面对这直白的挑衅,倒没有人再多嘴。而且他画得真是好,丁书译打了九十八分。
时间回到现在,周仪清一夜没睡。他抽完了上次买的那包烟,因为存放不得当,烟芯已经发干发脆,口感很呛。
他想喝酒,他想起自己第一次伶仃大醉,那感觉很凉爽。可能有人在他的饮品里加料,但他不在乎。突然他觉得自己死了,切断和世界的所有联系,躯体漂浮在空旷安静的地方,万物本身像瓶子里的水,在那一刻终于蒸发。
说不清为什么,他有点爱上这种感觉。虽然酒精让他变蠢,让他的生活变糟糕。但原本又能好到哪里。时间就这样过去。
当他醒来时已经是两天后,手机没电关停了,电视机开着,在放少儿频道,花花绿绿的,难道他喜欢看这个?他站起身,胃部一阵绞痛,说不清是饿的还是别的什么。冰箱里有几个苹果,他把腐烂的地方咬掉,剩下的吃下去,然后觉得好些了。
洗完澡出来,室内又亮了一点。有人在敲门,他本不想搭理,但声音是他熟悉的。魏老师在门外说:“周仪清,快点开门。”
周仪清磨磨蹭蹭地握住把手:“……我请假了。”
“我有事找你。”
他要被踢出局了。周仪清绝望地想着,打开门,外面除了老魏还有姚敬臣。
姚敬臣看起来很不愉快,转头和老魏说了些什么。每次这个时候周仪清都试图听清楚,但他们好像自有一套沟通方式,点点头、抬抬下巴之类的。姚敬臣走进来,拉开窗帘,光线一下子泄进来,让周仪清感到十分虚弱。
“我说,”姚敬臣绕着茶几,打量那些酒瓶,“我们说好了不喝这个。”
他叹了口气,有些焦虑的看着他:“别做酒鬼。”
“酒鬼,”周仪清重复他的话,“这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