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兰玉在一个又一个似是而非的梦境游离,痛感时时提醒着他,是以分得清现实与幻境。
浑身作痛,有如百虫噬咬。
最为明显的是那双断腿,断骨残脉被密密麻麻地啃食。
五感都移至断腿上,随着那阵钻心入骨的滋味,仿若断弦在取舍之间接上琴身。他心中顿生一种痛到极致,发了癫的痴妄。
他也不知抓到了谁的手,从那痛至癫狂的状态寻到了一点真实。只是不是想象中的那般,触感像块又臭又硬的石头,他手心牢牢攥紧,把痛楚和肆意强加在其上。
“谢兰玉——”
萧洵反手相握。他见谢兰玉似困在梦魇中,唇间溢出血,渗入唇上的裂纹中。那是他自己咬的。
萧洵用棉絮蘸了水,却迟迟没下手。
一抹血红将谢兰玉透白的唇染得昳丽,远看像被哪个小妖精偷亲了一口,近看妖冶又禁欲,却丝毫不影响他那寡淡出尘的书生气。
谢兰玉渴得微张着嘴,像条被打在浅滩上的鱼,直扑打鱼鳍和鱼尾。
他微仰着下颌,似要接住上庭的水,喉间起伏,喘息。
萧洵晃了神,适才点着水,沿着秀丽的唇形,一簇簇地润。
谢骁与宋追星似也不对头,也是,这人能与谁相处融洽!谢骁不以名字相称,只以那人称呼他。听宋追星说谢兰玉/体内有蛊虫,但这蛊虫仅一只,不由饲主控制。此时活蹦乱跳,于谢兰玉那憨身子想必极为难捱。
手被他掐出了青白,萧洵并未发觉,反将他握得尤紧。
“躺这么久…也该醒了。”萧洵沉声道。那样子是在喃喃自语,又像在回应他的倾诉。这番场景不由得让他想起谢兰玉被人打断腿时。
但那时他临危受命北征,只来过一两回。未觅得良医,误了病情,他心中有愧。现下见谢兰玉虚弱不堪,满腔愧意更是无处安放。
待谢兰玉不再紧锁着眉,想来那蛊虫应是折腾累了。谢兰玉负累地沉睡过去。
他梦中呓语,睡得极不安稳。
萧洵凑近了听,才听得原来谢兰玉叫的是娘。
萧洵微不可察地提了眼角眉梢,疏朗的眉目被撕开冷情的开口。
谢兰玉看着木讷,原还是个离不开娘的……岂不是要叫他宝儿来哄他?
他无意冒出了这个称谓又将其念了出来,兀地起了寒。
冷面将军嫌弃丢了面子,一面又想看谢兰玉听到时脸面的精彩纷呈。
他逛花楼也没使过这样老派的招式,唯独对谢兰玉有如此兴趣。实在是因为逗谢兰玉有趣味,老实人身上才有乐子寻。此老实非彼老实,他始终觉得谢兰玉藏着什么秘密。
作为狼天生的嗅觉。
花魁们都将欲拒还迎和逢场作戏的一套玩得滴水不漏,那谢兰玉…他无法将其归于任一种,或者说是他不希望谢兰玉只能是如此程度。
萧洵坐到他醒时,已是黄昏。
“醒了?”萧洵出声时,声音像浸在凉水中。谢兰玉只当他是刚来,刚坐下一会。萧洵托他起身喂了点粥食,谢兰玉就着他手吃也没觉得奇怪。
直到萧洵扶他躺下,脚链摇晃起饰物,音色清脆,他试着做了个大胆的揣测。
如刚出壳的小鸡,憧憬之中又不敢贪心,铆着劲儿,跃跃欲试。
其实只是做了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动作,足尖用了极大的力气轻轻挽起。
只这一个动作,谢兰玉不可置信地又重复了一遍,第二遍…扭动着脚腕,银链并着饰物撞击,清零细碎几不可闻。但谢兰玉听得清晰分明。
能动了。
谢兰玉胆子越来越大,小腿移至床榻边缘。虽然不间断传来刺痛,但因祸得福的惊喜叫痛感也变得迟钝了。
萧洵还在帮他慢悠悠地掖被角,谢兰玉想的却是下地试上一番。他按捺着着急于下床的心。
随后又开始宽慰自己,若还是走不了,也没什么紧要的。
萧洵不知什么毛病,走到床尾,仍是摸到了他的双足。萧洵的指节在刮蹭他的足弓,萧洵的手也是凉的。但也比他自己的温度要热。他来回感受着萧洵指腹的茧,脚底发痒。
谢兰玉的脚在萧洵的摆弄下,折了点角度,他的脚实际很有骨感。足背弓起,削面薄但不过分瘦,蛰伏的青筋在雪色下根根分明,有着清澈见底的净落。
谢兰玉两眼望梁柱,手指将被褥揉得焦躁。
人有执念不是错,这日子还是早点结束好。
萧洵腰间系挂的香囊与玉佩在谢兰玉眼前晃过。在萧洵一句“你好好休息”中,谢兰玉床头放了个红线织的香囊,缎面上绣的是兰花,散着清淡的檀木香。
他不由得吸了一鼻子。
谢兰玉几天没进食,单靠药吊着一口气,嗓子干涩得像片生了锈的铁,摸着刮手,闻着冒腥。
“咳咳—多谢。”
待萧洵关上门后,谢兰玉便马不停蹄地,独自起身下榻。
腿上能使出力,但浑身的力气攒在一起,不多。还不怎么听话的双腿像个近乡情怯的游子,颤颤巍巍,打虚。
初学步一般,脚踩在地面,双手扶着床头,他半分不敢松。未等谢兰玉站直,他就双腿发软,扑通一声,实实在在地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