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二人抵达之前,渌华池就已经有了客人。
长有树的池子,水位低,小孩赤足踩在池水之中,大概六七岁的样子,水淹过他的小腿。
夏季的新鲜莲蓬,直接掰在手里,捏着莲子吃。
“你是哪家的小孩,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我四下看了看,周围除了我们,竟然一个人也没有。
那孩子啃完半个莲蓬的莲子,才回答说:“我家里人都知道我在这里。”他身旁是三个岩石做的兽像,也不知是什么兽类。
往生堂客卿站在池边那薄薄一层池壁上,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保持平衡的,看他行走自若,如履平地一般,鞋面上一滴水都没沾到。再看看我自己,已经是脱了鞋袜,老老实实踩在池子里,跟那男孩一样的做派。
还好是酷夏,站水里更凉快。我想着,索性把东西都放进包里去。
孩子将他手里的另外一半莲子分给我,自己又重新去扯莲蓬。他有些矮,还得抱着植物的枝干使其弯曲才行。
我拿着莲蓬,问:“你不怕我们是坏人吗?”
钟离在池壁蹲下,替他把莲蓬摘了,递给他。
小孩接过来,一边剥开,一边说:“你们身上没有恶意呀……再说了,我家里人都说,在渌华池,我是绝对安全的。”
“你的衣服。”我喊着。
男人蹲下的时候,长长的衣摆就落到了水里。
他自己看一眼,“无妨。”倒是洒然的模样。衣摆上的方胜纹在水滚过后,流光也淌动起来。钟离站起身,索性脱了外衫,也一并赤足踏进来。
我跟小孩两个人靠在树下抱着莲蓬吃,莲子清甜,是不可多得的好零嘴。
小孩跟我讲:“小的时候,不小心摔进池子里面了,差点淹死,结果有什么东西把我托上来了,”他拍拍树底下其中一个岩石兽像,“跟它长得一模一样,而且也是如此坚硬的质感。”
他分明才几岁,老气横秋道:“岩石是会沉底的东西,但是渌华池的兽像却不一样,我很早以前,就听家里人说,这兽像是有灵的!”
我觉得好玩,调侃道:“再有灵也是石头啊,莫非石头还会长脚?”
钟离将外衫挂在树桠上,还顺便拍了拍衣服,他听了我的话,笑着说:“天工大道将成,玉碗也能长脚跑,更何况这些原本有足有脚的石兽呢?”
“在璃月的土地上留存着许多石兽,它们大多是璃月人为祈求风调雨顺,山岩稳固而塑造的。而另一些,则来自于璃月更加悠久的过去了。”
“可惜我们的旅途无法经由轻策庄,在那里,你可以听到关于石兽的传说……岩王帝君出征之时,身边也相随有仙兽三万三千。魔神之战以千年为计,最后残余的仙兽寥寥无几。帝君镇压潮汐乱流,立下天衡不移,璃月复归和平,可是仙兽就失却了在战争中保护凡人的意义,以麒麟为首的仙兽选择了隐居。”
“然而,有些仙兽仍旧怀念追随岩之神行走大地的时光,依然渴望着守护帝君座下的城池。它们的年岁长久,远不是凡人所及,即便如此,也被寿限所羁绊。因此,它们向岩王帝君请愿,签下契约,将肉身化为永恒的磐岩,以世代守护璃月为责。”
“帝君应允祈求,将它们化为了永不腐朽的山岩。”
小孩听了客卿的故事,反而说道:“这真是残忍。”
为何残忍?
他跺脚几下,回答:“说变石头就变石头,万一,有一天,它不想继续守护下去呢?这也太残忍了。”
男孩还小,暂且不明白“岩王帝君”这几个字的实际意义,家又住在渌华池这种偏远地方,他尚未到敬神的岁数。
他仰头,看着钟离,叉着腰,说话是憋足了声音。
钟离抬手,为他擦去嘴角的莲子碎屑,“可这是契约,当它们选择了这条路,就要永远按照契约来前行,这是双方都明白的事情。”
“可是那么久……!”男孩避开钟离的手,嘟囔着。
“对于人类来说,确实时岁长久,可是对它们而言,兴许也只是睡一觉的时间。”客卿浅笑着,喊我过来给这倔脾气孩子擦擦嘴。
我拿了帕子,试图抹小孩脸上。他四下逃窜,跟鱼一样在池子里,以这棵树为中心晃悠。
“哎……!你这个熊孩子!”我用手臂遮挡住他泼过来的水。
渌华池没有多少人来,小孩也很久没遇到过玩伴了,很多大人都是来了看了就走了,也不会坐下跟自己讲故事。他起了玩心,又是泼水,又是挑衅。
“看我今天不收拾你!”我跳起来,追赶上去。
我们玩闹时,钟离走近那棵树,他长得高,那枝叶有些就在他肩上。他微微侧目,看了一眼摆在树底的三个石兽。
曾经有一位年轻的匠人一边雕刻着,一边说着话。
“这一只是祈求风调雨顺,希望渌华池长久青翠,美景长留!”
“这一只是祈求山岩稳固,总之,翠玦坡那边别掉石头过来了,上次就砸碎了我的背篓。”
“这一只……这一只不是我刻的啊,什么时候在这里的……好奇怪。”
年轻的匠人挠挠头,最后也没管,高高兴兴地给自己刻画的两只石兽雕上了眼睛。在他没有看见的地方,第三只石兽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嘘……”树下,钟离将食指放在唇上,那石兽摇摇尾巴,原本张大的嘴巴又闭上了。
我撵着这小屁孩乱跑,从这边池子跑到那边池子,一时间,到处都充满欢快的气息。
小孩慌不择路,又跑了回去,一头撞上了客卿的腰背。
“嘶……”我倒吸一口冷气。
不管是看似“纤腰”的客卿被这样一撞,还是……此刻委屈地捂住鼻子喊痛的孩子,我都很同情。
“你这人,怎么硬得跟石头一样!”小孩哭闹着,指着钟离的背,眼泪花子都出来了。
钟离转身过来,看这熊孩子那委屈劲儿,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