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干年后,他成了纯阳王,少昀继任为护佑部族的大祭司,却妄动私情,以至心魔丛生,罔顾律令礼法,罔顾道义伦常,罔顾天道震怒,将当时的纯阳王君以邪术炼制成活偶人,强行拘禁在王宫内,肆意妄为,横加折辱长达百年。
甚至疯狂到为了将他们永远留在那一天邪术落成的那一天,不惜献祭了整个部族。
最后,那人固然在他眼前化骨而死,他也背负了灭族的罪孽,成为万世罪人,最终自碎魂魄,永绝轮回,本该就此彻底消亡于天地间。
却不知道哪里出了岔子,一年前,他居然莫名其妙重生回在王城学宫求学、尚未遇见那人之时。
即使眼下的他仍是如同前世般,是最不受宠的少年储君、被某个权贵盯上的猎物、学宫一介受尽欺凌的普通弟子,但,一切都还可以重新开始,一切都还来得及。
违抗规制,藐视二圣,无非受一场酷厉责罚而已;但天下还有什么责罚,能比得过他,他们,整个纯阳部族前世的结局之惨烈?
重活一场,岂能重蹈覆辙!
不见也罢。
于是他收拢心神,简单洗漱完毕,连长发也未束,行云流水般在窗前的书桌上铺上纸,研好墨,拢袖提笔,挥毫泼洒。
正画到酣畅淋漓处,下了禁制的门被人十分无礼地推开了。
君息本能地手上一顿,几乎瞬间就挂出一副惊讶中带着点畏惧的表情,一边遗憾地想“这画又废了”,一边转头看去。
一角熟悉的红衣蓦地闯进他的瞳仁。分明是烈焰般的颜色,落在他眼里,却骤然化成了漫天漫地的鲜血,卷着数以十万计的森森白骨,缭绕着哀嚎痛哭、冲天怨气,充斥着死亡和毁灭的气息,洪流般自门口滚滚涌入。
脑子里“轰隆”几声,仿佛一阵天谴雷劫滚滚劈下,劈断了什么东西。他的神识和表情都有片刻的空白。
他终究还是在这一天遇见了少昀。
前世今生的命运轨迹偏离了一点后,仿佛在此刻开始重合。
“重生”的身份要瞒过学宫的人,其实不难。左右他如今经历的,跟前世也几乎差不多。但即使有多少人同他一样重生在这个世间,假如说天下还有他无从隐瞒的人,必定是这个前世的生死仇人。
少昀站在门口冷冰冰看了他须臾,眼瞳中是如同前世般别无二致的凶煞血腥之气,绕过屏风,径直往他而来。
他走得并不快,甚至称得上缓慢,却因着已经成年,身量极高,腿很长,这么点距离,实在无需几步。
君息收回目光,木然垂首,眼睁睁看着墨汁一滴一滴自笔毫滴落,晕染了已然作废的画稿。
前胸后背本能地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虽然明知道那只是幻觉,却无比真实,像是仍有一把无形的冰冷的匕首在割划着他的血肉。
即使眼下是重生后的全新的躯壳,他的神识却还能记得曾经那人对他做过的一切,以及带给他的刻骨的感知。
刻骨,字面意思。
前世他浑浑噩噩被操控着过了上百年,直到临死前才记起,当初少昀是怎样将他囚禁在纯阳王宫内,花了整整一年,一刀一刀,刀刀深可见骨,亲手在他躯体上刻下那些繁复而精细的法阵,将他生生炼成诡异的活偶人。
邪术最终落成的时候,他的躯干上,自肩背至腰腹,几乎找不到半个指头大的一块完整的肌肤。那些邪恶的线条、符号透入魂魄骨髓,诅咒一般,让他成为一个不算死人也不算活人的怪物。
手腕不可遏制地一颤,指节暴突,君息用尽全力,方才勉强克制住当场祭出千幻剑阵,将那人剁成肉泥的冲动。
一切好像都跟从前不一样了,一切又或许并没有什么不同。
那么,这个人是像他一般重活一世的孤魂野鬼,还是学宫时期尚且年轻、心魔未生的少昀?
如果是带着前世记忆重生的纯阳末代大祭司,他要如何瞒天过海,去逃避那人的执念,直到杀了他,替自己和那些无辜枉死的族人复仇?
如果是属于学宫时期与后来那些杀戮罪孽无关的少昀,他要如何去阻扰那人再生心魔?
他要怎么做,才能截断命运的轨迹,遏止自己重复前世的惨烈结局,也遏止纯阳的灭族之祸?
心神乍乱之下,一刻也不想多呆。君息面无表情,将墨汁淋漓的毛笔随手搁在笔山上,与那人错身而过,径直往外走。
无论那人是不是从前世追过来的恶魔,纵然心里的仇恨和杀意已经冲天而起,以他眼下的状况,却显然不是翻脸的好时机。
就算不是为了私仇,就算为了整个纯阳数十万冤魂,他也必须忍耐,徐徐图之。
谁知他尚未走到门口,随着身后一点灵力波动,寝居门上金光一闪,竟然重新落下了禁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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