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仅是默了片刻,便薄唇一启,平缓幽远的出了声,“此计虽是狠辣,尚可有效,但要实施起来,自也不是易事。就如,未待你开口朝东陵兵卫吩咐,朕,便已拧断了你脖子。亦或是,东陵兵卫还未来得及将毒投入曲江,便已被大周精卫,屠杀当场。”
哲谦冷笑,“你不敢。你前有东陵为敌,后有大英虎视眈眈,你夹在东陵与大英之中,岂敢与东陵而战,随意损伤兵力?”
蓝烨煜淡漠观他,整个人平静自若,波澜不起,“朕的确是不敢。只可惜,昨夜庆功之宴,东陵兵卫将酒水也喝得尽兴,三皇子莫要忘了,昨夜的所有酒水,皆是我大周所供。”
懒散平缓的嗓音一出,却是话中有话,然而顷刻之际,思涵与哲谦陡然变了脸色,落在蓝烨煜面上的目光,也顿时狂起开来。
“你的意思,是昨夜的酒水有异?”说着,哲谦抑制不住的恼怒而吼,“你竟敢在酒水里作怪?”
蓝烨煜满面平静,幽远无波的道:“三皇子虽心有狠烈,计策算是周全,但若论城府,终是稚嫩浅薄了些。昨日,朕领军驻扎此地,大周精卫四方巡逻,难不成还发觉不了你堆积毒药的帐子?你自诩聪明,但终究不过是自以为是的聪明罢了,倘若你当真能独当一面,顶天立地,你最初又如何能被东陵老皇帝蛊惑甚至下毒,又如何,还要联合朕之精卫一道朝东陵老皇帝的营地夹击而斗?没那份魄力,便回炉重造,朕也期望看到,你当真能有顶天立地的一日,从而,护你东陵周全,也好为你皇姐,好生分担家国之事,而不是,如此自以为是的聪明,以为你之计划,无人能敌,却不料,你的所有计策,旁人,皆看得清楚,掐得清楚。”
冗长的一席话,平静幽远,从容如初。
哲谦浑身一颤,连带落在蓝烨煜身上的目光,都开始颤抖不堪。
这人,这人竟是知晓了这营地中藏了大批毒,竟还下手为强的,以毒制毒,在昨夜的酒水中掺了毒!
意识到这点,哲谦浑身发着抖,心底发着抖,一时之间,言道不出半字来。
太可怕。
这蓝烨煜,无疑是心思缜密,步步为赢,无论走的哪步,都精密得当,甚至在旁人还未反应过来时,他便铺好了前路,令人防不胜防。
思绪翻腾摇曳,各种狰狞与震撼之感层层在心疾冲打,他满目摇晃的朝蓝烨煜盯着,森然冷冽的盯着,待得沉默半晌,终还是无言以对,全然不知该如何反应。
“如此欺负一个孩子,大周皇上你,倒也是出息。”
正这时,压抑重重的气氛里,思涵突然出了声。
蓝烨煜也未恼,目光朝思涵落来,神情极为难得的柔和半许,“是哲谦先行对我不恭,思涵你怎能如此偏心。再者,我也并不曾欺负他,不过是将他满身的锐气挫败而已,让他好生在鞭策中成长。毕竟,这天下之中,最是不缺自以为是的小聪明之人,缺的,是真正心思缜密之人。而哲谦,恰巧是前一类,若不打压鞭策,说不准日后,更会酿成祸患。”
他嗓音平缓淡然,温润如初。
然而即便他这话略微有理,但落在思涵耳里,终还是突兀刺耳。她颜思涵终是护短的,哲谦再怎么小聪明,再怎么计划不周,在她眼里,自然也不如蓝烨煜这般来得得意得瑟。
她按捺心绪的朝他冷目扫了一眼,便已将目光挪开,阴沉沉的回了话,“日后如何,自也与你毫无关系,且哲谦终是我东陵之人,连本宫都未数落斥责于他,你又有何资格。”
她嗓音清冷,语气中的抵触之意分毫不减。
蓝烨煜瞳孔稍稍一缩,深眼凝她,而后叹息一声,“思涵,我是在为你好。”
“大周皇上这份心意,本宫倒是承受不起。再者,本宫与你已是毫无关系,此番言谈之际,自该好生尊称而待,那些所谓的亲切亲昵之言,望大周皇帝自重些,莫要再言。”
说着,分毫不待他反应,她垂眸朝手腕上的相思手镯扫了一眼,嗓音一挑,继续道:“这手镯,你当真不收回了?”
蓝烨煜深眼凝她,缓道:“送给你的东西,自然无收回的道理。”
思涵清冷点头,神色幽远磅礴,阴沉道:“成。既是如此,本宫便先收下,想来此物终是你送出来的,又不愿收回,这东西本宫要如何处置,想必你自然也无意见。这归途漫漫的,舟车劳顿,人也较为困乏才是,若本宫何时不注意在路上弄丢了这手镯,大周皇上你自也管不着才是。”
说着,话锋一转,“手镯本宫已再度收下,大周皇上可该将本宫的手松开了?”
蓝烨煜皱了眉,深眼凝她,不说话。
思涵嗓音一挑,语气越发威仪狰狞,“松开。”
他深邃的瞳孔里,骤然漫出了半缕破败之色,却也仅是片刻后,他便转了头,满目幽远的望向了别处,但扣在思涵手腕的手,却是分毫不松。
思涵心生冷冽,候了片刻,终是候不住了,随即便开始用力挣扎,却也仅是刚刚挣扎几下,蓝烨煜那幽远的嗓音便突然扬来,“昨夜的酒水中掺了东西,而今思涵你,就不想要得解药?”
思涵瞳孔骤缩,挣扎的动作蓦的一停。
他依旧遥遥的望着远处,沉默片刻,补了句,“好歹也是几万大军的性命,思涵不心疼,不上心?你往日,不是最是心疼东陵,心疼东陵之人么?”
嗓音一落,回头朝思涵凝来。
这话入耳,思涵心口震荡而起,一缕缕震撼与悲凉之感,层层摇曳翻腾,似要全数堵住她的呼吸,令她窒息。
从不曾料到,短短一夜之间,她会与蓝烨煜闹成如此对立的局面。曾也还记得,无论是当初她坠落在青州河里被他所救,还是当初楼兰安义侯大军压顶,这蓝烨煜对她,都是伸了援手,诚心而救,甚至安义侯杀伐阴冷,蓝烨煜也是全然不惜性命都要致力护她周全。
遥想当时,杀伐漫天,血色成河,蓝烨煜那时,无疑是在用性命在护她啊,那般真情真意,苦难与共,也是在那时那刻,她心底想的念的,全数他,满目看到的,震撼着的,也是他。
只可惜,她颜思涵如此极为难得的动情,而这蓝烨煜,却突然在她心口砸了一拳,甚至昨夜那般笛声浓情,相思手镯情深,最后呢,最后啊,他在她越发心软感动,越发的喜欢甚至爱恋之际,竟背着他在酒水中下了毒。
浓情之际,竟还能神志清明的算计一切,不得不说,这蓝烨煜,何曾对她动情,便是昨夜的笛音情深,也不过是虚幻一场,刻意蒙蔽她的罢了。
只可惜,她到此,才彻底看清啊。
思绪至此,心口的沸腾之感,浓烈起伏,一股股浊然的怒意,也似要顺着喉咙,彻底的钻出嗓子眼。
待沉默片刻,她森然的目光径直迎上了他的瞳孔,强行深呼吸一口,阴沉而道:“何来不心疼。只不过,本宫若承认心疼东陵,心疼东陵兵卫,你便能将解药给本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