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这几日如此劳心劳力，不是想害仲父，而是害怕……”
霍光那右半边身体，从脚到脖子又酸麻了起来，而且好像还正在失去知觉。
在这咫尺之间，他能看到了霍光脖子上的汗渍。
只不过，霍光很不喜欢这种交易的方式。
如果不是有那十几万汉军在外，如果那十几万汉军中的范明友等人不是霍党，刘贺会立刻答应下来，让霍光退无可退。
但是，这辅政就真的只是辅政了。
霍光并不在意，三代天子给霍家赏赐的东西，不仅有良田美宅，还有大奴健婢，更有骏马豪车……
“卿可恕三死，子孙恕一死，谋反之罪，罪无可赦。”
他霍光交出朝堂上的一部分权力，维持“君臣和睦”的样子，稳定朝堂的局势，谋划好征讨匈奴的战事。
作为交换，天子仍然让霍光当好这个大司马大将军，让霍成君立刻就入宫，给霍家丹书铁券——变相饶恕了霍禹。
这一刻，霍光脑海一片空白，他已经彻底明白了，天子是在敲打他——明里暗里说的正是霍禹做的歹事！
顿时，霍光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眨眼之间就要栽倒下去。
但是很快，霍光这一丝喜悦就如同海水退潮一般，迅速消退了。
过了许久之后，霍光才说道：“陛下是大汉天子，想要亲政就可以亲政，不需问老夫。”
这是无奈中唯一的办法了。
霍光很想要硬撑着不去接天子的这杯茶，而是像上次一样用沉默来逼天子痛哭流涕。
刘贺站着，单手给霍光倒了一杯茶，推到了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说道：“朕现在离不开仲父，还请仲父带病辅政。”
他双手为霍光斟上了一杯茶，做敬酒状将茶杯就举到了霍光面前。
为今之计，只能先退一步，答应天子的要求，先回到朝堂上去。
更何况，孝武皇帝本来就对霍光有知遇之恩，刘贺说自己的榜样是孝武皇帝，也能让霍光心有所感。
霍光终于是捕捉到了天子全部的意图。
知情不报，死罪一条——这丹书铁券已经已经用过一次了。
不管是张安世还是蔡义，又或者是刘德，仍然难以望霍光的项背。
“朕在此先谢过仲父了。”
霍禹那竖子所做的歹事，算不算谋反？
“好好好！”
可当霍光看到天子脸上那神秘莫测的笑容时，却又抑制不住地开始好奇。
想到这里，霍光强撑着酸麻的身体，有点慌乱地站了起来，在天子的面前匆匆跪了下去，伏身跪拜。
天子软硬兼施，霍光再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这才是重中之重。
霍光抬起手，摁了摁跳着疼的额头。
幸好，天子退让了一些，最重要的当然是那一道丹书铁券。
霍光看着面前的天子，有一些恍惚，天子到底本来就是如此，还是一夜之间忽然长大了？
“老夫体弱多病，恐怕难以胜任，这大将军一职，陛下也另觅他人来接替吧。”霍光自然不答应。
哪怕是以前没有生病的时候，霍光到此刻也已经歇息了，更别说现在还是大病未愈，就更有一些精力不济。
“如果真的如此的话，那么朕就是太祖高皇帝的不肖子孙，仲父就是大汉的罪臣！”
为今之计，霍光只能先答应下来，等范明友他们凯旋之后，再图谋变动了。
霍光心中一团乱麻，脸上那阴晴不定的表情，就如同广陵国七月份的天气一样变化多端。
“朕要赏赐霍家，丹书铁券。”
图穷匕见，刘贺藏着的刀终于亮了出来。
这确实是一种殊荣。
刘贺又未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却没有将这个话题继续往下说去。
以至于霍光有一种错觉，这普天之下，自己是最高的那个人。
太祖高皇帝开创大汉的基业之后，曾经命人铸造铁券，并用朱砂在上面刻下与开国功臣的誓言。
刘贺虽然一连说了几个“好”字，但是表情却无比冷漠，更没有伸手去扶霍光的意思。
只不过还“允许”霍光来辅政。
“仲父，长安城里已经有人在传说，说是因为朕与仲父不睦这长安才生出许多事端的，仲父总不会希望天下因此而乱起吧？”
霍光半真半假地叹了一口气之后，强撑着点了点头，不冷不热地说道：“既然陛下信任老夫，那老夫定当不辱使命。”
然而，现在他却不得不承认，当今的天子有这种资格。
“如何，仲父觉得朕所说的这些话可还有几分道理？”
刘贺说罢，就盯着霍光。
眼中更是流露出了一丝渴望。
停顿了片刻，刘贺才半真半假悲愤地说道：“朕要当孝武皇帝，朕记得之前就与仲父说过。”
“霍氏一门，从冠军侯到仲父，都为大汉立下了汗马功劳，所以朕想要给霍家赏赐一物。”
慢刀子割肉，疼到了骨头里。
也许，是时候退一步了。
所以，天子说要赏赐霍家一件东西，霍光并不期待。
刘贺点了点头，才缓缓说道：“朕同意仲父的说辞，但是如果朕没有记错的话，孝昭皇帝和孝惠皇帝，是历代先君中寿享最短的两位，更何况……”
幸好这一刻，天子的手有力地将他扶了起来，让他坐回了榻上。
虽然让霍光有一些激动，但也没有太多的喜悦。
刘贺思忖了片刻，接着说道：“而且，他们都绝嗣了。”
孝惠皇帝到孝昭皇帝这两位天子之间隔了三个皇帝，但是他们那短暂的一生却有着太多的相似之处。
“更害怕有人借仲父的名义，做出有损大汉江山的事情。”
霍光淡淡地回答道，也没有下拜的动作，不知不觉中又摆出那权臣的跋扈模样。
要学孝景皇帝，那自然有明君风范，但是他在位期间却有七国之乱，终究是不祥之兆。
天子不愿做一个不问政事的天子，那就是要做一个货真价实的天子。
只要没有离开赌桌，那么久永远有翻盘的机会。
霍光是辅政大臣，由辅政大臣请天子亲政，那就是毫无破绽的一个流程。
“朕今夜来大将军府，不是来向仲父请罪的，因为仲父说过，天子不能请罪，朕是想开诚布公地和仲父说一说朝堂上的事情。”
一举一动，自有分寸。
“朕想让仲父继续当大汉的忠臣，但是有人却想毁了仲父的名节……”
……
他不禁就在心中叹息，自己猜测得没错，霍光定然知道了霍禹的阴谋。
今日天子驾临，又愿意让霍成君马上进宫，已经有足够的诚意了。
“好，仲父深明大义，朕甚是欣慰，朕希望在下一次的朝议上就能见到仲父……”
朕不只要亲政，还要让你霍光出来辅政——让你来当泥塑木偶，稳住霍党，稳住霍禹他们。
刘贺倒是并不在意，他自顾自地往下说道：“朕将会在这份丹书铁券上，加刻几行字，想让仲父替朕参详。”
这些丹书铁券一剖为二，一半在天子手中，一半在功臣手中。
说完这句话，刘贺也不等霍光回礼，就翩然而去，将霍光留在了原地。
这就更让他难以接受了。
甚至一同都绝了嗣。
“仲父继续辅政，当好这大将军，朝堂上的那些阴谋自然会烟消云散的。”
而且，天子现在就想要亲政，片刻不愿再等。
但是霍光知道这不可能了，天子突然来访，从进门的那一刻开始，就将主动权就稳稳地掌控在了手中。
先还政给天子，保住霍家在汉军中的地位，让霍禹幡然悔悟，让霍成君尽快诞下龙嗣……
“天色已经不早了，朕还要去和成君说几句话，仲父早点歇息吧。”
不知道天子要和霍成君说些什么，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但是又说不出来。
今夜，这天子倒是真的把大将军府当做自己家了，如入无人之境。
霍光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
也许从今夜开始，自己要再谨慎一些了，就像当年在孝武皇帝面前那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