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里没有火墙暖道，门也关不严，呆在里面就和呆在外面差不了许多。
但是，乐成没有被带到正堂去，而是被一个老练的属官引到了一处偏僻的厢房等候。
“想的就是重新翻修一遍，然后再赠予贤弟的。”
不多时，这马车被引入了左冯翊。
一旦有人在这件事情上做文章，上几道告劾的章奏，天子再一查，就什么都完了，所以他们才如此忧虑。
想到这里，任宫没有迟疑，着急地走出了院子。
“后日小朝议，大将军真的会去吗？”
“哦？你是太常，我是左冯翊，地位相差甚远，我又如何帮得了你？”安乐冷笑道。
果然，大汉是刘氏的大汉，跟着谁走都不如跟着天子走。
“贤弟放心，我回去之后，就派人将宅院的地契和房契都送过来……”
“此事也不急，等捷报传来，老夫会向天子上书，让你们回到朝堂。”霍光笃定地说道。
“那我与乐成如何是好，就这样躲在后宅里吗，我怕会日久生变啊。”
现在，大将军病好了要重回朝堂；他们立刻就跟着说病好了，要重回朝堂——这嘴脸未免太难看了一些。
乐成说了一大通，没有一点九卿之首的模样，更像是一个来向安乐讨差事的微末小官。
长安城距离昌邑国有几千里远，当然不可能看到昌邑宫，但是安乐这一看，却看到了天子惩治田不吝的场景。
“那今日我先去，如果有了什么消息，就立刻再派人给乐公送信，邀你来详谈。”任宫说道。
乐成又连着说了几遍“多谢贤弟”，然后才匆匆告辞。
在天子面前，那大将军霍光就是个屁！
这后一辆马车上自然就是乐成，他在车中闭目养神，思考着刚才任宫说的那番话，脸色阴沉，但并不慌张。
一辆驶向了大将军府，另一辆驶向了太常寺。
“诺。”
原因很简单，乐成是太常，这是一个手握实权的官职，不管大将军在不在朝堂上当家做主，乐成手中的权力不会变。
从表面上看，这任宫比乐成要淡然许多，但实际上他内心更加波澜起伏。
为了能够官复原职，这乐成出手是够大方的了。
更过份的是，连茶都没有上一壶。
“如今，我的家眷已经在这左冯翊的后宅里面安顿了下来，也不用再叨扰你了。”
想到此处，乐成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用手指挑开了车帘的一道缝，对外面的驭手说道：“先不回府，直接就去左冯翊！”
资历没有任宫高，贡献没有田延年大。
现在不只有大将军，还有小将军！既然大将军靠不住，那么就只能靠小将军了。
“我可是还听说了，在这一次的朝议上，大将军就会请天子亲政。”任宫说道。
乐成的马车在长安城的官道上七歪八拐，行了半个时辰之后，终于来到了左冯翊的大门外。
任宫从大将军的书房里走了出来，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翻滚的乌云，又回头看了看书房中大将军的身影，有一些绝望。
“这……这不是已经病好了嘛。”乐成有些心虚地回答道。
“让左冯翊莫要着急，我就在此刻等他，不打紧。”
“这大将军难道就这样……”乐成一时语塞，然后才说道，“大将军难道就这样与县官和好如初了？”
“更何况，无功不受禄，我怎么能平白无故地收这么一份大礼呢？”
“这哪里是什么和好如初，恐怕大将军是在县官的恩威并施下，不得不做的决定。”
不仅是因为时机敏感，更因为他隐约觉得就算是找了大将军可能也没用。
乐成听着那劣质车马铃的喑哑的声音，逐渐从脑海中挖出了一个人名。
乐成不敢胡乱走动，怕被旁人看见，只得在那薄薄的榻上干坐着。
亭卒看到这辆破马车竟然敢停在门口碍事，立刻就过来准备驱赶。
……
“八九不离十了吧，大将军就算能保住大司马大将军的位置，但是在朝堂上的地位恐怕也不如前了。”
“尽然好的这么快，下官可要向乐府君道喜了。”
“可如此一来，朝堂之上岂不是人人都知道县官赢了？”
乐成再往前走一步，就是御史大夫和丞相了。
“你放心，十五日之内，捷报定然会来，你们好好等着便是了，就算没有捷报，过了这段时日老夫也会让你们回来的。”
“届时，老夫会再找机会将蔡义等人逐一罢免，而等到大军返回之时，朝政也就可以恢复如初。”
安乐冷眼听着自己这个“贤兄”的话，似笑非笑，不做任何回答。
但是在小将军班师回朝之前，先去探一探大将军的口风也无妨。
“恐怕不妥，你我二人一同去大将军府，太显眼了一些，被有心之人看到了，反而不美。”
“当真？”乐成问道。
厢房里的各种摆设已经破旧得不像样子，房梁立柱也都有虫蛀的孔洞，角落里挂着蛛网，一片破败萧条。
说得更极端一些，大将军如果彻底放手不管，又或者天子撤掉任宫的中朝官职，那么任宫连参加小朝议的资格都没有，地位恐怕连列卿都不如。
这一次，不管霍家在表面上取得了多大的利益，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大将军这一次是败了。
机缘巧合之下，他才越过了田延年，从这少府一步就跳到了九卿之首“太常”的位置上。
“乐公此言差矣。”安乐不咸不淡地打断了乐成的话头。
直到乐成伸出一只手，亮出了自己那颗官印，才让耀武扬威的亭卒们连连告饶，急忙去通报。
听着乐成的话，安乐那右手食指就不停地轻敲着案面，似乎在盘算谋划什么。
“就是说大将军……败了？”乐成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毕竟在几个月之前，是自己亲自将天子迎立到长安城的。
在乐成自寻出路的时候，在大将军府的书房内，任宫也终于见到了霍光。
“任公！现在不是在乎这脸面的时候，我等不去找大将军商议，还能找谁，总不能找县官商议吧？”
安乐送上来的那套宅院起码值一百五十万钱，这已经是一个不小的诱惑。
因为没有阳光照进来，所以还更阴冷一些。
他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在昌邑国时，愚弟与兄长就一见如故，如今兄长有难，愚弟怎可坐视不管……”
这势利眼的安乐，自己不就是收回了那处出借给他的宅院吗，怎么可以做出这么失礼的事情？
那时候，乐成因为和天子走得太近，被大将军敲打了一番，自然要将那处宅院收回来了。
“左冯翊正在正堂上处理公务，还劳烦府君在此稍等片刻，左冯翊空下来之后，立刻就来。”
“你如今定然是知道愚兄的困境的……我也不敢奢望其他的，只希望贤弟给县官上书一封，帮愚兄美言几句。”
派信使带信到边郡等着，要让小将军在返汉后的第一时间，就知道长安的变故。
落座之后，安乐看了看乐成，才故作疑惑地问道：“嗯？乐府君不是病了吗，为何看起来脸色倒是不错，比下官还要红润几分？”
很快，安乐睁开了半闭着的眼睛。
直到几个月之前，他在少府任上的时候，那是深受天子的重用和信任。
明年，要趁着大将军还有不少的权势，将那头等大事定下来。
“你是九卿，又只是告病，大可以自己上书县官，就说病疾已经痊愈，县官定然会明白你一心为国的苦心。”
上任三个月，任宫在朝堂上似乎比杨敞风光许多，权力也更大，但是实际上，这是一种假象。
“如今那宅院已经翻修过了，那些贱奴也已经被重罚，而愚兄今日就是特意来赔罪的。”
“贤弟上书的时候就可以说……就说太常寺事务繁忙，应该让我带病任事……最好能夸奖上几句。”
安乐说得公事公办，没有一点出手的意思。
而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乐成：安乐越是拒绝，乐成就越是想要把这处宅院送到安乐的手。
“如果有机会，贤弟还可以让陛下召见愚兄……”
“何止是要变天，这天恐怕早就已经变了。”任宫无奈地说道。
还要给少府乐成送个口信，将这口风透露给他，他还不是‘佐君盟’的人，得想办法将他也拉拢进来。
乐成、安乐、任宫……他们和大汉的整个天下比起来，看似重要，实际却仍然很渺小。
他们做出了最有利于自己的选择，但是却会带来许多意想不到的变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