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拓跋俊不生在帝王之家,说不定他现在的日子也会过得顺风顺水吧。
她一直跟在旁边没说话,可突然一下子,拓跋俊就像是抽风似的,拉着她就往城外的竹林跑。
他越是这样,阿茶越是觉得不对劲。
她实在想不出,城外一片普普通通的竹林,对拓跋俊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吸引力。
“拓跋俊,你身子不太好,还是走慢些吧。”
可回应她的只是拓跋俊潇洒的摆摆手和加快的脚步。
“时间就是金钱,你与我同去竹林就知道了。”
阿茶心中纵然是有千百个疑惑,但还是让她老老实实地跟在拓跋俊的身后,去到了竹林。
但到了竹林一看,那千百个疑惑就像是落地生根了似的,让她心中更是不解了。
在她眼里,现在的拓跋俊自知生命走向了最后的倒计时,对时间的珍惜更是让他不惜舍去了睡眠时间。
“这片竹林与我们从前看到的也没有什么不同之处,为何你一定要来看呢?”
听她这样问,拓跋俊只是往竹林深处的步子停下了,抬头望向天空。
“阿茶,你也抬头看看呢。”
依着他的话,阿茶的确是抬头看了。
而她却看见了不一样的天地。
一轮皎洁的明月在黑夜之中显得格外明亮。
月光的余晖平等地挥洒了下来,落在了每个人的身边,映照得竹林斑斑驳驳。
此刻静谧的竹林里,阿茶只能听见他们的呼吸声和竹叶被风吹动的沙沙声。
阿茶看得有些入了迷,连拓跋俊何时走到自己的身旁都不曾注意。
“阿茶,你看,你也很喜欢这里。”
“……是,我确实很喜欢这里。”
阿茶并没有否认,而是在说完那些话之后将视线对上了他。
“但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说的要放纵一次,怎么就偏偏来了这片竹林吗?”
“咻——”
拓跋俊猛地抽出自己随身携带的短剑,用尽全身力气砍向了自己身侧的竹子。
锋利的短剑让竹子瞬间落地。
阿茶看得目瞪口呆,但还是不解他这样做的用意。
“拓跋俊,你……”
拓跋俊干脆地拍了拍自己的双手,将短剑放回了剑鞘。
“我带你来,也是想让你帮我做一件小小的但是很有意义的事情。”
“你帮我一起将这个竹子劈成竹片吧。”
“嗯?你这是想做些什么?”
拓跋俊淡淡一笑,“一会你就知道了。”
说着,他就先一步对竹子动起了手。
阿茶就这样怀揣着巨大的疑惑,但还是依言照做了。
一颗粗大的竹子就这样被劈成了一条条长片。
而拓跋俊十分娴熟地将长片分成不同的长短,开始了编织。
“阿茶,你可看好了。”
“看好什么?”
“看好我是如何编织我的骨灰盒。”
什么?
骨灰盒?
阿茶废了好大的劲,才让自己的脑子重新运转起来,思考着他话中真正的含义。
过了好半天,她才颤抖着双手,不确定地再问了一次。
“你说……你要编织什么?”
这次拓跋俊放下了手上的竹条,一双清冷的眸子里盛满了认真。
“我说我要编织我的骨灰盒。”
“我将你带来此处,也不为别的,只是想求你再帮我一件事。”
阿茶的脑子一片浆糊,不敢直视他,更不敢听他说话。
“你……怎么有那么多事想要找我帮忙?”
“陪你放纵一次不已经是最后一件事了吗?”
“是我不好,暂时骗了你。”
拓跋俊说着就起身到了她的身边,转过她的身子,逼得她不得不直视自己。
“阿茶,我保证这次绝对是最后一件事。”
“难道你就忍心拒绝我吗?”
这话是拓跋俊用轻快的语调说出来的,但是这不影响阿茶听出其中的不对。
“不,我忍心。”
要是换成往常,她可能会觉得这是朋友之间的打趣。
可现在,心中那股愈发被放大的不好的预感,让她下意识地就不想再听过拓跋俊口中的话。
“好了,我知道你不会拒绝我的,对吗?”
拓跋俊也不生气,知道她能听见自己的话,就继续去摆弄那些竹条了。
“阿茶,我就是想让你帮我在去了以后烧成骨灰,然后将我放在这个我用竹条亲手编织的骨灰盒之中。”
“竹条还是有些稀疏,我的骨灰也许会撒露一些,但是你千万别害怕,我不会故意来吓唬你的。”
“等到你成功收拢了皇帝派来的人手,趁着洪水爆发之前,你就将我这些骨灰洒在封地的各个地方吧。”
“最后这个我亲手编织的骨灰盒,你就将它烧成一把灰烬吧。”
这一段话他说得是云淡风轻,但是阿茶却听得心惊胆战。
她很难想象,拓跋俊是抱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态来如此冷静的交代自己的后事。
她更无法理解,他这样做的用意是什么。
她的视线太过晃眼了,拓跋俊下一秒就解答了她的这些疑惑。
“阿茶,你别看我现在时日不多了,但是这几日我的脑子却是难得的清醒。”
“我很清楚我在做些什么,人之将死,冷静些也是应该的。”
“现在将我的后事一并交代给你,也是怕你之后手忙脚乱,做出些什么动静被右相的人手察觉了。”
“至于我的骨灰,不知你从前可曾听过一句话:‘此去元知万事空。’,我也是这样想的。”
“左右我是一个人来的这世间,又知道这片封地马上就要发生洪灾,我也很想为这里的百姓做些什么。”
“我的期望不多,就希望往后我能留在这片土地上,再看看大家,说不定还能保佑着大家洪水快快褪去。”
后面这句话是他以一种半开玩笑的口气说出来的。
但是阿茶已经听得泣不成声了。
拓跋俊远比她想的更爱这片土地,爱这里的百姓。
他都已经说得如此诚恳了,自己还能拒绝他吗?
“好,那我答应你了。”
“但是你要保证,这绝对是最后一次。”
“好,我保证。”
短短四个字,但是却比千斤还重。
天知道阿茶是如何强撑着才没有让自己的泪水决堤,甚至还能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他编织自己的骨灰盒。
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如何,她总觉得这段时间眨眼就过去了。
天边已经微微泛起了鱼肚白,这一夜已经算过去了。
拓跋俊的手中也拿着一个竹片编织而成的盒子。
“走吧,我们放纵了一夜,也该回城中再给百姓们演一出大戏了。”
如果说前一天的戏还不是人尽皆知,那这一日依着拓跋俊的吩咐,朱顺与左丘格从一大早就布置了起来。
城楼已经被他们用各种各样的道具布置成了一副人间炼狱的模样。
而拓跋俊与阿茶回到府上的第一件事,也是在卸去了易容的妆容之后,再添上新的妆容。
拓跋俊的面上被刻意点缀出了阴沉与狠厉。
阿茶则是憔悴与脆弱。
等到他们走出相遇,都互相看着对方笑出了声。
“阿茶,你这个妆容还真是别致,我还从来没看见过这样的你。”
此刻阿茶的心情太过沉重了,但她还是收拾了心情,勉强道:“彼此彼此,定安王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拓跋俊当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阿茶,我这也是未雨绸缪。”
“做戏要做全套,我们还是不能让有心人看出端倪。”
真的就只是这样吗?
拓跋俊老是顾虑了太多,结果到他现在生命倒计时几个时辰,都还是没有考虑到自己。
阿茶心头涌上一种说不出的愤怒感。
等她沉默着走到了朱顺的面前,点头示意他将自己的双手绑起来。
拓跋俊默默叹了口气,转身先一步迈出了府门。
而阿茶则被带上了囚车。
与前一天坐囚车体验感不同的是,她能很清楚的感觉到囚车的舒适。
她用脚轻轻踢开了一些杂草,果然看见了里面白的絮。
要是她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拓跋俊专门派人准备的吧。
他永远都是这样。
心细如发,能为每个人考虑到方方面面。
“妖女祸国殃民,出言不逊,胆敢预言半月之后有洪水临世,定安王特将妖女擒获,游街示众!”
一路上,都有百姓的围观,但是却无一百姓冲自己扔烂菜叶子或是臭鸡蛋。
阿茶知道,这其中也必然有拓跋俊的手笔。
不止如此,想必拓跋俊也是想借着游街的机会,再向百姓传播一下洪水临世的消息。
等到囚车摇摇晃晃地将她带到了城楼之下,拓跋俊到了。
“妖女,本王今日就要当着全城百姓的面,对你行刑!”
“此后半月,本王日日要在城楼之上对你这妖女行刑,本王倒是要看看,半月之后究竟会不会有洪水临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