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主位的陈景彦满意捋须,谭氏也频频露出和蔼笑容。
闲聊片刻,茂之忽问道:“世叔,纬廷兄和阿瑜不在么?”
“茂之有所不知,近日蔡州留守司将士刚获大胜,明日将士进城,纬廷就职的蔡州五日谈明日有特刊,他和阿瑜在报社忙碌呢”
说起此事,老陈不免有一丝自得。
蔡州五日谈创刊以来,发行量和影响力越来越大,身为主编的儿子功不可没。
主编虽不是正经职务,但终归是在文人圈子里有了些影响。
再加陈英俊自从亲临水患、剿贼第一线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熟起来,老陈对儿子近来表现很满意。
已经打算趁着此次五弟分蛋糕时,给小陈谋一份正经官身了。
可不想,茂之的第一关注点却不在陈英俊,反而落在了陈瑾瑜身上。
“世叔,您是说,阿瑜也在那报社做工?”茂之的眉头微不可察的一皱,随即又迅速展平。
“.”
陈景彦不由一怔.茂之全名吴逸繁,早在数年前已和阿瑜有了婚约。
吴家同为颍川望族,家风颇为严谨保守,阿瑜身为一名女子却抛头露面,大概让吴逸繁不满了。
特别是‘做工’二字,对报社之事自带一股高高在上的鄙夷。
陈景彦也有些不爽了,虽然他吴逸繁的大伯在朝廷任刑部尚书,但你毕竟是我未来女婿,你家长辈和我摆谱我就忍了,你凭甚啊!
一旁的谭氏也察觉氛围不对,连忙补救道:“阿瑜只是看纬廷辛苦,才去帮衬一二,并未正式入职。”
吴逸繁闻言面色稍霁,又道:“世叔,小侄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陈景彦一听便知这小子没甚好屁,强忍着没说‘不知当讲不当讲就别他妈讲’的脏话,淡淡道:“茂之只管说。”
“好吧。小侄今日进城,见城中商铺家家挂绸披彩,据说只为迎那军士凯旋?小侄又见城中孩童以扮作武人为荣,这,简直是乾坤颠倒!
历数前朝,欲要百姓安居、国家兴盛,无一靠的不是圣人教化!太平盛世从没有一个是靠粗鄙武人杀出来的!蔡州府衙给予武人如此隆重荣耀,时日久了,无知百姓岂不以从军为荣?
如此下去,大乱临头必不久矣!以士人广兴教化,才是治国之本,若蔡州任由武人占此殊荣,必是取乱之道!
百姓愚蠢,世叔难道也看不出种种弊端?”
源于家世带来的自信,吴逸繁便是面对陈景彦,说话也算不上客气。
陈景彦听的心中有气,却也没有反驳。
因为,在他心中甚至认同一部分吴逸繁的言论。
士人历来是集天下万千宠爱的阶层,如今蔡州留守司大张旗鼓的搞表彰大会,总让他觉着原本应属于士人阶层的荣耀,被军士抢走了.
气氛一时冷了下来,谭氏为难的看了看,又主动开口岔开了话题,“茂之,你此次前来除了散心,还有旁的事么?”
“哦,回婶婶,小侄此次带了家中管事张叔前来,想在蔡州开间商铺.”
“商铺?作何营生的?”
谭氏惊异道。
“是这样,如今东京城流行一种麦粉,据说做出的汤饼和馒头又香又筋道,城内富户趋之若鹜,价格是普通麦粉十余倍.”
说到此处,吴逸繁看向了陈景彦,笑道:“世叔应该知晓此麦吧?”
陈景彦点点头,这麦粉不就是四海商行产自朗山的高筋麦么,想来吴家是想开间商铺,在本地收麦,贩往别处挣取差价。
不过,接下来的对话却差点把陈景彦吓死。
“世叔,我听说你与产麦的商行关联颇深?”吴逸繁自信满满道。
这是暗示自己打听过四海商行。
但身为官员,入股商社并不是一件多么光彩的事,陈景彦只含糊道:“倒是认识其中一些管事。”
对于老陈的藏头露尾,吴逸繁笑了笑,并没有拆穿,接着道:“小侄还听说,商行最大东主,是留守司的都统陈初?”
“.”
便是陈景彦平日也不会直呼陈初名讳,这吴逸繁却直呼其名,陈景彦终于察觉出一些不同寻常的味道,不由问道:“茂之,和陈都统认识?”
“呵呵,不认识,却有仇!”
“.,你与他何来仇怨?”
“世叔,这陈初兵占颍州时,强抢了我家粮铺!上月,父亲派家兄前去颍州交涉,那陈初跋扈非常!二十三那日,家兄与其偶遇,上前理论时,他竟杀了我家管事,还想与家兄动刀!”
“.”陈景彦不由一惊,正在暗自权衡时,却听吴逸繁压低声音道:“世叔,你在蔡州任职,又与那日进斗金的商行有关联,我们不如联手将他.”
说到此处,吴逸繁抬手扬至半空,作了一个握紧拳头的动作,俊美脸庞上闪过一抹狠厉颜色。
他既然能打听到陈景彦在商行有暗股,自然也能猜到陈景彦和陈初关联不小。
不过却也未放在心上.吴逸繁觉着,若让老陈在他和陈初之间选择,老陈百分百会选他
毕竟,他们是未来翁婿,再者,家里还有大伯这座大靠山。
你陈家依附我吴家,怎也比跟着一个军头有前途吧!
陈景彦却吓得魂不附体,先不说他与陈初等人的‘杀冯长宁盟约’,只说在蔡州,谁敢打陈初的主意,那是寿星吃砒霜!
嫌活的长!
“茂之!此事是你所谋,还是家里的意思!”陈景彦当即低喝一声。
看着陈景彦紧张的模样,吴逸繁心下晒然,有些看不起这未来老丈人,却也实话实说道:“此事乃小侄一人的主意”
陈景彦不禁长出一口气不是吴家长辈的意思便好,若真是吴家动了杀心,他夹在中间最是难办。
同时,心里忽然对满脸自信的吴逸繁生出一丝厌恶。
这小子幼时挺聪明的,怎大了以后这般糊涂,那陈初若果真好杀,你家死了一名管事,家中长辈岂会默不作声?
你看不上一府军头,却不知这些人是能掀起滔天巨浪的!
典型的眼高手低!自以为是,小看天下豪杰!
陈景彦不由想起了自己的儿子,当初纬廷也有些眼高手低的毛病,不过这几年好多了,这吴逸繁还是缺乏了历练啊!
“茂之,切切不可胡来!你想开粮铺,我可以帮你疏通关系,也可保你在蔡州无事。这几日我找他帮你两家说和一番,都是自家人,没必要伤了和气!”
陈景彦话未说完,吴逸繁却不满道:“世叔,是我家管事被他杀了!又不是小侄想主动生事!”
“杀了便杀了!一个管事值当什么!”陈景彦微恼,警告道:“陈都统乃是我的忘年交!你万万不可招惹他”
见陈景彦动怒,吴逸繁碍于对方是长辈,终于不再吱声。
不过,陈景彦那句‘陈都统乃是我的忘年交’,让吴逸繁产生了误会.怪不得这军头如此跋扈,原来是你陈家罩着他啊!
呵呵,这陈初,不过一狐假虎威的武夫也!
一旁,半天没作声的谭氏,看了看丈夫,又看了看漫不经心的吴逸繁,心中莫名生出一股忧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