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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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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7.第347章 外传:陆上行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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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舟子奋力扭动身子,又是砰的一声,疼得他头晕眼。

哗啦,雨水淋在脸上,麻布被掀开来。“这里怎么有个人?!”一名持刀壮汉惊呼,“哪来的?”

另一名壮汉跳上驴车,松开行舟子嘴上麻布,行舟子喊道:“我是大赤殿卫道堂昂队大队长行舟子!他们劫了武当的车队,这些是要送往鄂东的药材!”

壮汉吃了一惊,行舟子忙道:“快替我松绑!”

壮汉连忙挥刀割开绳索,行舟子身上束缚尽去,只剩手脚还被绑着,扭头去看,只见六名持刀壮汉守在车前。韩大姐脸色苍白,一双眼要喷出火来,瘦猴儿与瞎猫子更是浑身抖得筛糠似的。

“还有我手上的绳索!”行舟子催促。

“慢!”领头的小队长喝止,“说清楚怎么回事!”

行舟子把路上遇劫之事说了个大概,新华派的小队长掀开其中一个木箱,一股刺鼻药味冲得他捏鼻。

“这些是送往鄂东的药材?”

“是。”

“有什么证据说你是大队长?”

“把这些人押回门派,自有人能证明我身份。”行舟子道,“可以放开我了吗?”

那小队长却不下令放人,把几名手下招了去,六个人窃窃私语,也不知说些什么。瘦猴子与瞎猫子眼眶含泪全身颤栗,韩大姐却是凛然不惧,走到驴车前指着行舟子破口大骂:“你这贼屌厮,我就该杀了你,就不该心软!”

其实他们真可以杀了自己,行舟子心想,他们确实心软了。

但行舟子并不内疚。他们或许是初犯,但初犯也是犯,尤其劫武当车队是大罪,网开一面也是死刑。

瘦猴儿忽地下跪求饶:“爷们,咱们是不得已……咱村里需要……”话未说完,一名壮汉猛地上前一刀割断他咽喉,瘦猴儿捂着咽喉,嘴里呼呼呵气,血水混着雨水洒落。

“你们做什么!”行舟子大喊,“他还没受审,不能杀!”

“瞎猫子快逃!”韩大姐大声喊叫。

瞎猫子看傻了,听到韩大姐喊叫,想逃,可才奔出一步就软倒在地,再也挪不动。噗嗤一声,明晃晃的尖刀从他后背穿到前胸。

这两人竟然全不会武功?

韩大姐转身,没逃,反而作出匪夷所思的行为。她跳上驴车,从蓑衣下抽出把短刀用力一砍一割,行舟子觉得手掌被什么东西撞着,然后双手一松。

她竟然解开了行舟子的束缚。

她正要去解行舟子脚上绳索,一名壮汉已爬上驴车,挥刀砍向她背后。行舟子喝道:“住手!”一掌发出,但他双脚还被捆着,腾挪不易,这掌虽将壮汉打飞,那一刀终究劈到韩大姐肩膀,顿时血流如注。

行舟子也血流如注,韩大姐解开绳索那一刀准头很差,划伤了行舟子手掌。他还来不及感受疼痛,五人已抢上前来,其中四人向他攻来,另一人扑向韩大姐。

“叫你们住手!”行舟子脚上一松,还未起身,刀光已至。他坐在地上,双手抓住为首两名壮汉手臂向下一压,格住两把兵器,瞥见韩大姐转身要逃,那弟子已从后追上,他一个鲤鱼打挺扑向韩大姐,拦腰一抱将她从驴车上推下,耳中只听韩大姐闷哼一声,似乎又受伤了。

“他们要抢货!”韩大姐高声大叫,“杀了你再嫁祸给我!”

行舟子猛然起身,只觉头晕目眩,他被绑缚太久,气血不顺,又一日未进食,一阵天旋地转,刀光已劈了过来。他侧身避开,左肩后一阵冰凉,若不是蓑衣挡着,定然伤得更深。

“真没法没天了?”行舟子怒火更甚,立在韩大姐身前,矮身避开攻击,左掌一推打中一人小腹,那人惨叫一声摔倒在地。

六名新华派弟子讶异于行舟子武功高强,但他们没有退路,也来不及懊悔,更不会听劝。他们已犯下大罪,何况他们正与黄山派交战,本就过惯仇杀的日子。

刀光剑影,雨声混着呼喊声,雨水混着血水。雨势渐歇,最后只余行舟子的喘息声。

挨了两刀还是三刀?地上躺着八具尸体。行舟子坐倒在泥泞中,泥水溅了一身。他几近虚脱,要不是饿了一天,被绑了一天,这六名弟子不会让他如此狼狈。

他望向韩大姐,韩大姐坐倒在地,蓑衣上透出暗红。

“你怎么知道他们要抢货?”行舟子问。

“瞧他们模样,要放你早放了。”韩大姐蹒跚着站起身来,脸色惨白,走向驴车。

“你想干嘛?”

“我要带走这些药材。”

“这是武当的药材。”行舟子道,“我要逮捕你归案。”

“我要这批药材!”韩大姐大叫,“杀了我也要带走!”

“你已是死罪,别以为我不敢!”行舟子拦在韩大姐身前,语气冷竣,“现在由不得你说话!”

“他娘的一开始就由不得我!”韩大姐大吼,“要不是你们这群傻子逼的,我们用得着抢车队?天天作白日梦,他娘的想升天当神仙,仙你娘!”

韩大姐猛地脱去外衣,挽起袖子伸出手臂:“你看这是什么!”

行舟子倒吸了口凉气。

他从没见过这么令人作呕的……伤口?那是伤口吗?乍一看就像手臂上胡乱涂着几块大小不均的烂泥,大的有半个巴掌大,小的则是两指宽一指长的带状,里头是奇怪的坑疤,好像手臂上长了片马蜂窝。

但只要稍微看清就会发现,那一块块烂泥里的坑疤其实是一颗颗黑色破裂的脓疮,密集组合在一起,每个脓疮里隐约都能见着一个小洞,像蜂巢,却是泥巴的颜色,像是虫咬,又像是长疽。行舟子不能确定,唯一能确定的是,就算雨中也能闻出患处已飘出腐臭的味道。

“还有这里!”韩大姐拉开衣领。她一直严密裹实的颈子上布满同样密集的坑洞。

“还有这里!”她索性毫无廉耻地褪去裤子,大腿底部与小腿同样是密集的坑洞。

细看这些伤口让行舟子恶心,他扭过头去。韩大姐像是被虫蛀食的人柱似的,浑身布满坑洞。

“这是什么病?”行舟子问。

“你掀起屁眼瞧瞧,他娘的我长得像大夫吗?”韩大姐咆哮,“我不知道,谁也不知道,十年前村里发了这怪病,不只我,你去看看瘦猴儿,去看看瞎猫子,他们都有这病!”

“你们劫车队是为了拿药治病?”

“你以为我们要炼丹吗?”韩大姐讥嘲。

“说清楚。”

韩大姐冷冷道:“在这儿说?”

行舟子默然片刻:“还有包子吗?”

“在瘦猴儿身上!”

行舟子在瘦猴儿尸体上翻出早被雨水淋得糊成一团的包子,他咀嚼着包子,有股血腥味。

两人坐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下,虽还是潮湿,但勉强避雨。行舟子找来木柴生火,虽说就算衣服干了也很快就要再被打湿。

单是听着雨声滴答已让行舟子烦躁不堪,这恼人的雨几时才会停?

韩大姐的伤口在背部跟肩膀,她脱下上衣,在伤口处倒上从新华派小队长身上搜来的药,算不上金创药,勉强只算能止血的药草膏。

即便暴露大半个上身,她也一点不扭捏。她自觉自己是个五大三粗其貌不扬的女人,且身上满是一块块丑陋恐怖的疽,她的裸体不仅不美,还令人反胃。

敷上药膏时,韩大姐疼得龇牙咧嘴不住骂娘,就算男人也很少冒出她这么多粗言秽语。

“喜村十年前出了这怪病,第一个人得病时,大夫说是中了邪祟,冒犯了蜂神,受报应,但求神问卜用尽偏方也没好转。没想不到半年就有第二个人得病,之后村里得病的人越来越多。”

“一开始只是脚上长疽,之后越长越多,蔓延到胳膊腿和脖子,最后爬上身体。先是痒,后是疼,一个又一个小洞,从小洞里开始长满烂肉,到了这地步,得砍手砍脚才能延命,最后会发烧不退,在痛苦中死去。”

“后来我们学会只要一长疽就挖去创口,挖到见血,这样能延缓发病,但只能拖延。我们没法治这种病,什么办法都没有,从村外找来再多大夫都没用。村里越来越多的人得这种怪病,喜村本就穷,有了怪病后更穷。”

“直到一年前,一名姓唐的大夫听其他大夫说起我们村的症状,特地绕路来看。唐大夫是神医,人好,医术也很好,了半年时间诊治村民。他说这病是因为喜村土地里有虫,这些虫不知道从哪传来,几时传来,总之躲在土里,趁人不备钻入体内,因此才会得病。”

“没了地,喜村能搬到哪去?”

“烧地,烧死那些虫,村长这样说。唐大夫说没这么容易,虫卵都在地底,今年烧死一批,明年又长一批,除非……”

“用雄黄烧地。先浇上一层雄黄再烧地,就能根治怪病。”

“可他娘的喜村不但没钱,还买不到雄黄,雄黄被你们这群狗娘养的买去炼丹了!”韩大姐破口大骂,“你们拿去白烧了!”

“为什么不上禀门派,让黄山派处理?”行舟子问。

“黄山派正忙着找新华派寻仇,没人搭理我们!除了收税,只有收粮草时,他们才会在村外等我们搬粮草出去。他们不进村里,他们早就知道了,但是他们什么都不管!”

“劫车队是谁的主意?”

“我!”韩大姐昂首,骄傲得很,“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个人筹备的,瘦猴儿、瞎猫子是我找的,他们都有兄弟得病!”

“你一个人策划?”行舟子摇头,“我不信。”

“凭什么不信?”

这计划很好,三个不会武功的人就劫了武当车队,还准备了退路,如果不是他们太生嫩,忽略太多细节,假若有个老手帮忙,或者抓的不是自己,这事真能成,他们会劫走药材,让韩大姐顶罪。

一个村姑能拟定这么好的计划?

但行舟子确实看到她的临机应变,今日只消她反应慢些,连自己都要葬送在那几个新华派弟子手上。而且如果有老手策划,对方应该会参与,至少也要提点一些车轮痕迹这类常识。

“至少那蒙汗药就不是你们该有的。”

那是高等蒙汗药,在水中与肉包中都没有味道,且药效强,发作快。

“我偷了唐大夫的药,那是他打老家带来的。”

未必是偷,韩大姐的眼界不能分辨蒙汗药的好坏,这件事那唐大夫肯定知情。那名唐大夫……是唐门的人?或许是远亲,才有这么好的蒙汗药。韩大姐必然是为这人隐瞒,她连为别人脱罪的借口都想好了,计划如果成功,只有她自己一个人会死,却能救全村的人。

“你打算牺牲自己来救全村?”

“喜村是我家,我能怎么办?”韩大姐答得理所当然。

“我跟你回村,看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你肯把那四车药材留给喜村?”

行舟子摇头:“那是武当的。但你不用担心,我会上禀掌门处理这事。至于你……劫车队是重罪。”

“我就该杀了你!”韩大姐破口大骂,“瘦猴儿跟瞎猫子也不会白死!”

“他们不算白死,我能帮你上告武当,武当会处理这事。”

“告个屁!谁会管?黄山派跟新华派互发仇名状,两家要打到至死方休,你们管了?你们他娘的什么都不管!”韩大姐大声尖叫,声音锐利得要穿透行舟子耳朵。

还刺进了他心底。

虽然下着雨,但抵达喜村时,行舟子还是震惊于喜村的景色。他原以为这会是个破败、脏乱、丑陋的村庄,确实,这里茅屋木屋简陋寻常,但出乎意料,喜村位在一片大湖旁,是被群山环绕的谷地,世外桃源或许言之过甚,但山峰秀美,大湖碧绿如茵,雨滴落在湖面,漾起一圈圈涟漪,摇曳着湖边几艘用草绳系住的船只,格外写意。

因为下雨,村里行人不多。“我回来了!”韩大姐在细雨中高声大喊,“我带雄黄跟药材回来了!”

“不要胡说!”行舟子冷声斥责,高声道,“这些药材是武当所有,谁敢妄用,依律定罪!”

“我操你爹屁眼!”韩大姐回过头来恶狠狠瞪着行舟子。

许多人闻声从屋里探出头来,行舟子见有人拄着拐杖,有人缺了一只手。村民见到陌生人,都驻足门前望着。

一名中年瘦汉走了过来,手臂上和脚上有与韩大姐相同大块且吓人的疽。他先跟韩大姐打了招呼,又望向行舟子,眼神狐疑。

“这村里的居民打劫武当车队。”行舟子道,“我带她回来取供。”

“你竟然干出这种事!”这人果然是村长,假作震惊,眼神中却满是失望,眼眶泛红。他佯装成对韩大姐失望,怒骂道:“无知的畜生,这是杀头的罪啊,你怎么干下这种蠢事!”

村长为韩大姐的失败难过,他也是共谋,至少他知道韩大姐要做什么。

“我想见唐大夫,韩大姐说她的麻药是从唐大夫那偷来的,我要问供。”行舟子道,“犯人交给你,要严加看管。”

“好!好!”村长连忙点头,指着远方一处木屋,“唐太夫就住那儿,要找人带您去吗?”

“不用。”行舟子走向那木屋。

唐大夫的住所很简陋,但也是这村里少数用木材建造的大屋,可见村民礼遇。

唐大夫年约四十,斯文和蔼,有中年人的福态,与容貌不符的是头上的灰发。这些灰发非常特别,占据他三成头皮,全集中在右侧,与黑发泾渭分明,像是有人为他的头发划了条楚河汉界。

“道长不是见过村长,还跟韩大姐一同回来?”

“你是唐门的人?”行舟子问。

唐大夫点头:“有亲戚在工堂干活,带些蒙汗药防身。”

“怎不在唐门营生?”

“是药三分毒,是毒三分药,药理跟毒理有几分相似。唐门喜欢毒死人,我喜欢救活人,所以游方行医,顺便借着行医查验一些毒理,精研医术。”

“大夫妙手仁心,且立刻就知道贫道来意,还没问起就知道我要问的是蒙汗药。”

唐大夫尴尬一笑:“如果不是唐门出生,恐怕也无法查得这病是毒虫所致,更想不着雄黄焚地根治这法子。”

“这病真不能治?”

“其实能,但没药材,而且不治本。”唐大夫回答,“只要土里有虫,治一百次都一样,汤药钱村里人负担不起。”

“韩大姐看似粗鲁,却能想到这么好的法子劫粮车,当真聪明。”

唐大夫想了想,道:“韩大姐确实很聪明,她总能想到别人想不着的事,而且勇敢果决。可惜她出生在这穷乡僻壤,又是个姑娘,假若出生在好人家,至少也是聪敏贤慧的贤内助,而不是只有耕田耕出的力气,大字也认不得几个的村妇。”

“这就是命,乌鸦窝里出凤凰,还被折了翅膀。可她没被困住,她还想着救全村人,还真想出了办法。您想想,至不济引个人来查案,也能让武当知道这村里的景况。”

“她觉得每个武当弟子都是蠢货,她不相信武当。”

“你信?”

行舟子哑口无言,半晌后,道:“引我来又有什么好处?”

“也就存个指望而已,比没有好,当然不比现在好。”

“现在怎么好了?”

唐大夫笑道:“您至少把药带来了。”

行舟子心中一动,皱眉道:“这些是武当的药材,谁也不能动。”

唐大夫沉吟半晌,手指在桌上轻轻叩了几下,道:“行舟道长,村里都是实诚人,我却是唐门出生,虽是旁系,唐门里的故事也听说过许多,不是没心眼的雏。你想套个主使好救韩大姐脱身,判她从犯减刑,可话说回来,这事你问过韩大姐乐意吗?”

行舟子被说中心事,他确实想从村里找着主使,好救韩大姐脱身,他觉得韩大姐不该死。

“您要是真想救韩大姐,现在走出村庄,别回头,那才是帮她。”

行舟子道:“我是大赤殿弟子,睁只眼闭只眼和稀泥的事我做不到。”

“那您还是走,别留在村里过夜。”唐大夫劝道,语气诚恳,“村里几百条人命,被逼到生死关头,什么事都做得出。”

行舟子听出他话中有话,难道村民想对自己动手,抢夺药材?

“兔子逼急了都会咬人。”唐大夫看出行舟子的猜疑,又多说一句。

“几百个村民里一个会武功的都没有,要有早就派去帮忙劫车了。”行舟子道,“这能抓得住我?”

“不好说。”唐大夫摇头。

“夺、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行舟子回头去看,是个小女孩。女孩约莫十岁上下,扎着两条小辫子,脸色苍白,只剩一只左脚,双手却各拄着根拐杖走进小屋。

“唐大夫有客人啊,我帮你倒水。”小女孩很是热络。

唐大夫笑道:“好,融融帮客人倒水。”

叫融融的孩子用力点头,撑着两根拐杖走了。

“那孩子的一条腿就是因这怪病没的。”

“她还有一条腿是好的。”

“快没了,我让她先练习用两根拐杖走路。”

行舟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竟说不出话来。

“水来了。”融融两腋下各支个拐杖,把水杯顶在头上,一步步走得缓慢但平稳,直到桌前水也没溅出一滴,这才将拐杖靠在身上,伸手从头上取下水杯放在行舟子面前。

“你真厉害。”行舟子夸赞,却瞧见融融手背上的疽密密麻麻。

“运气好的话,那只手是后年的事。”等融融走后,唐大夫才说。

行舟子觉得有只手扼住喉咙,让他喘不过气来。

“其实道长说得对,这几百村民,老弱残废,连寻常武当弟子都留不住,道长武功高强,或许真能应付。”

“我不会走。”行舟子咬牙,“武当没人把规矩当一回事,如果我再不当一回事,就真没人当回事了。”

他站起身来,恭敬道:“唐大夫,贫道告辞,明日再来请教案情。”

吃完饭,行舟子向村长借了间屋,一进屋就睡。入夜不久,他听到明显的嘈杂声,张开眼,微雨中,外头亮起数十支火把。

意料之中。

他从窗口望去,估计整个喜村的村民都聚在了门外,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许多人少一条腿,也有人少了一只手,村长和韩大姐那张因受伤而苍白的脸也在其中。

“道长,放条生路吧!”村长喊道。

行舟子用力推开门,高声大喊:“贫道知道你们苦,可这是错的!”他声嘶力竭,“规矩就是规矩!你们今天有苦衷,抢了车队,明日别人也有苦衷,也抢车队,武当还不乱?”

“贫道是大赤殿卫道堂昂队大队长行舟子,奉命押送药材,绝不让人抢走!贫道会想办法帮你们,一定替你们弄来雄黄跟药材,你们信得过也好,信不过也好,今天这批药材,贫道绝不会让你们拿走!”

他扯开道袍怒吼:“你们要想拼命,来杀我啊!”

这些人本是寻常百姓,喜村又是与世无争之地,见他形如疯狂,一时无人敢上前。

“操你娘的屁话!”韩大姐提起菜刀,“喜村跟你们讲道理时,你们不讲道理,喜村不讲道理时,你们跟喜村讲道理!他娘的谁来救喜村都不顶事,我韩大姐的村子,我救!”

韩大姐没有犹豫,挥刀刺向行舟子,行舟子侧身避开,一掌将她推倒在地。韩大姐立刻站起身来,她明明受了伤,却还是起身,使尽她那身从田里耕出来的大力气冲了上来。

这大力气对行舟子毫无用处,他一个侧身将韩大姐推得撞上屋板,砰的一声响。韩大姐又起身,身子摇摇晃晃:“我杀了你!”

韩大姐带起了村民的勇气,村长一声大喊:“上啊!咱们村子不能靠韩大姐一个人救,自个儿村子自个儿救!”

锄头,柴刀,所有村民一拥而上,缺腿的断胳膊的也拿着各类铁器包围行舟子,重重叠叠毫无章法地攻击。

行舟子左闪右避,他尽力不伤人,挨了两刀,还有好几下棍子。他不能逃走,一旦逃走,劫掠车队的罪名就会落在整个村庄上。

他不能让步,他要守住规矩,不能妥协。他要去做,像韩大姐坚决保护自己村子那样立住规矩。

不杀人,就是被杀。他必须下重手杀人,必要时,尸横遍野。

忽地,有人惊呼:“那是什么?”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一长条火把蜿蜒而来。

什么人?

不久后,队伍鱼贯进入喜村,是武当弟子,约莫六十骑。

他们跟着车痕追来了。

“发生什么事了?”为首的领队环顾左右,喊道,“行舟师弟在吗?”

行舟子上前:“我在!”

周文喜道:“大队长,没事吧?”

行舟子摇头:“我没事。”

村长扔下武器,无力颓坐,所有村民都垂头丧气。

领队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行舟子指着韩大姐:“这人劫掠车队,主谋就是她!”

“狗屄生的,我操你祖宗十八代屁眼!”韩大姐破口大骂。

“师兄怎么称呼?”行舟子问。

“道号云虚。”那队长答。

“师兄,这村子……”

“药材还在吗?”

“在,就在车里。师兄……”

“快,快去找药材!”云虚喊着,“玉虚真人的玄胎丸还差着一点火侯,正急需雄黄,这回他若成功,清微殿可就扬眉吐气,甚至鸡犬升天了!”

没人管这里发生了什么,对村民手上的铁器视若无睹。

这就是现在的武当。

行舟子望向人群,只见唐大夫站在灯火阑珊处看着,面无表情,摇头离去。

两名弟子抓住韩大姐,行舟子正要上前,韩大姐却一反往常的泼辣,拉着他衣襟哀求:“爷,救救他们,救救他们!”

她已绝望,所以从对抗变成哀求。

行舟子忽地想起一事,走至村长面前,问道:“这湖的上游在哪?”

村长不敢不答:“安磬。”

行舟子又问:“多久可到。”

“两天。”

“云虚师兄,我走水路更快。”行舟子对云虚说道。

“水路?”云虚疑惑,“这是逆流。”

“这里到安磬要走小路,再到池州还得过河,得三到四天。这里河面平静,水流较缓,船只虽小,足够载货,我带几个人押送人犯,明日一早出发,两天就能到安磬。”

云虚想了想,道:“好。”

第二天一早,行舟子将十六箱药材搬上船,每艘船三箱,连同押送船只一共七艘小舟。他不敢看喜村百姓,一眼都不敢,亲自押送韩大姐逆流而上。

韩大姐不再求他,也不再骂他,只是怔着双空洞的眼呆望。

“你恨我?”行舟子问。

韩大姐无神地看着他,摇摇头:“要是你这种人多点,喜村早没事了,可恨的是你这种人太少,却又让我撞上。”

她呜呜哭着:“我真他娘倒了八辈子霉……”

船只上行,第二天夜里,河水暴涨,行舟子下令上岸暂避。

“船用草绳系着就好,明早再走。”

这晚,行舟子坐在岸边了望,他紧握着拳头,等着渺茫的希望。这会是个奇迹,如果出现,他就留在武当。

他要改变武当,像韩大姐一样坚定。

如果不成,他立誓终身不再踏入武当。

一阵低沉的嗡嗡声从上游传来,之后声音渐响,逐渐变成马蹄乱踏的轰轰声,行舟子立起身来。

“上游决堤啦!”有弟子大喊。

“快跑!离河边越远越好!”行舟子下令,“快!”

河水暴涨,滚滚洪流汹涌而来,淹没几艘小船,待天明时,已不复见。

五个月后,行舟子再次来到喜村,土地上有雄黄的臭味,村民们用愤恨的眼神看着他,只有唐大夫与他打招呼,两人并肩沿着湖岸散步。

“那天湖上飘来十几个箱子,我让村长冒着风雨去捞,幸好捞起了。”

“湖面捞起浮物不犯法,皮箱里的东西安好吗?”

“防水做得很好,麻绳绑得结实,是殷实人干的活,一丝不苟,里头的东西都有用,除了皮箱村里用不上,烧了。”

没人会在溃堤的河上搭船回头找浮物,那跟送死没两样。

“你干的?”

“我没这本事,河水溃堤是天意,我能让河水溃堤?”

“韩大姐怎样?”唐大夫问。

“韩大姐没杀伤人命,货物丢失也与她无关,她在路上助我对付新华派的人,之后又痛改前非,审讯时诚恳认错,加上其情可悯,我也替她求情,判黥面,监禁十年。”

行舟子只是稍加点拨,韩大姐就知道如何声泪俱下哭求开恩,刑堂上甚至一句粗口都没说过。

“不过她病情恶化,我来就是想请你去替她诊治。”

“行。”唐大夫点点头,“顺便跟你说,融融的腿保住了,虽然之后会软弱无力,但还能支撑。”

“大夫几时走?”

唐大夫笑道:“我早就要走,但我想你总会来村里看一回,就在这等你。你也来得太慢。”

行舟子只得苦笑。

“你呢?这回货物丢失,你不会不受罚。”

“贬为小队长。”

“你这性子留在武当糟践人才,我帮你写封信,去找我堂哥,他能安排你在唐门弄个职事。同样在刑堂,二奶奶会赏识你。”

行舟子又苦笑:“不了,那儿都是姓唐的才能高升,我打算留在武当。”他顿了会,接着道,“武当还得有人守着,不能一个都没有。”

“这路难走。”

“韩大姐都守得住,我能输给个村妇?”

唐大夫哈哈一笑,问道:“你知道那天大水冲下来的船只去了哪?”

“不是往下游去了?”

“不,那天河水退去,船只被冲上岸。”唐大夫指着湖畔几丈外,几艘小舟横七竖八搁浅在那儿。

“你想干的事就跟那几艘船一样,陆上行舟,不合时宜。”

行舟子哈哈大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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