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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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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0章 冤家路窄(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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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东家望着火堆,那张总是微笑的脸不复笑颜:“第一个走的弟兄走在十三年前,到现在我去他家上香,他爹还会哭着骂他不孝。”

张寒默然,他想家了。

下雨了,这是第五天的事,照老汤饼的算法,这两天也差不多该出小道了。

雨势突然加大,倾盆大雨淋了满头,许东家停下脚步,才过中午便找了块地扎营,虽然风大,仍选在靠近山谷一侧。

“这种大雨,山上容易崩石,得闪远些。冒雨前进太危险。”

“我们要在这呆多久?”张寒问。

“雨停了才走。”许东家答,递了张烙饼给张寒。

张寒缩在帐篷里嚼烙饼,仰望着对面山壁,狂风骤雨当真有涤荡天地的气势。

许东家脱下湿透的袄,从外衣内里取出一个方形纸封压在身下,张寒瞥眼见着,心中一跳。他不识字,不知道信封上写了什么,但看许东家如此珍而重之贴身收藏,又怕淋湿取出晾干……

是青城那封书信?

他心跳得好剧烈,外头的狂风暴雨此刻竟像瞬间宁静一般,全然与他无关。

老汤饼最迟明天也会走出小路,而照许东家估计,他们应该会晚个一天。他们无所谓,最重要的是保住信件,他们只要走到通州,通州门派会替他们用八百里加急送信,但老汤饼他们得走到南充或广元去。

有了这封信,一定能领到重赏,非常重的重赏,张寒想着。

雨直到天黑才停,雨过天清,朗月当空,他们耽搁了一下午,就只是闲聊,张寒一直在注意许东家。大雨过后,许东家趁着张寒不注意——他自以为的不注意,将那封信塞进外衣夹里。

这是战争,青城杀了你许多师兄弟与战友,睡觉时张寒想着。他睡不着,犹豫了许久,又许久。“反正我也偷不到。”最后他这样想。

许东家微微侧身面对着张寒,轻微的打鼾声告知张寒他睡得正熟。张寒不动声色地爬起身,拉开帐篷,让月光照进帐篷内。

该死的是,他隐约见着许东家外衣夹里露出的一点白,像是姑娘唇上的小痣,小小一点,但将目光紧紧粘住,他颤抖着伸出手去。

这样不对……他的手忍不住更加颤抖。

这是战争!他的呼吸变得急促,指尖捏着了信封一角。

不,这里不是战场……他停下手,不再挪动。

不容他犹豫,许东家翻个身,他慌忙缩手,顺势将信拿捏在手,连他自己都不相信如此顺利,像是天注定一般。借着窗外月光,他能看到摸到信封上的朱漆印记。他的脚没那么疼了,他将信收入怀中,默默起身,将帐篷掩住,另一个帐篷里的孙三道也没发现,他来到马匹前。

不如顺便将余粮带走,饿他们两天,自己也有了粮食……

他终归没这样做,不仅如此,他还将马上的行李卸下,还给许东家。

这样才跑得快,他对自己解释。行李能拖累他们脚程,他们只有一匹马。

他不敢上马,牵着马匹,就着月光,一点一点,一小步一小步沿着崎岖山道走着,走了很久,直到天亮才敢上马。

快到出口了,道路也稍微宽敞些。明日,还是后日?他能离开小道,把这封信交给二公子,一定有重赏,指不定能升职做领军……

他搓揉着胸口的玉佩,领军杀敌吗?

这都是些什么破事!……他咬牙。

许东家他们怎么办?会受罚吗?他们又不会被灭门,顶多砍头。

他忽地打了个寒战,不自主哆嗦起来。昨日下过雨,清晨冷了许多。

不会的,他又安慰自己,他们本就是青城弟子,回到自家门派口述讯息,青城一样会信他们,顶多不过多些盘问,多耽搁时间,说不定还有赏?

但他们知道信上写了什么吗?未必知道,他自己都不知道要交给二公子的那封信上写了什么。重要的军情绝不可能泄露给送信的人知道,否则何必送信,何必上金漆朱印?只要口谕即可。

青城那封信重要吗?

他觉得胸口有点闷,脚步有点沉。

这是战争——这里不是战场——不,不对,这里就是战场!任何一个地方,只要有一个华山弟子跟一个青城弟子站在一起,那儿就是战场!

有块两个人头大的落石横在路中间,周围散落着许多土石,旁边还躺着一具尸体。张寒“咦”了一声,放慢马蹄缓缓靠近,待看清楚,不由得惊叫出声。

是吕角的尸体。

张寒惊慌失措,抬头望向山壁,再看地面。

操!是落石!

老汤饼呢?老汤饼没事吧?他拨转马头从大石旁绕过,不经意往山谷下一瞥。

深谷下的乱石堆上躺着一具马尸,马尸下压着一个人。

老汤饼?

“啊!!!!!”张寒大喊,一阵头晕目眩,胃部急速收缩,一口气几乎转不过来,心脏像是要炸出来似的。

老汤饼死了……信呢?信呢?他跳下马,顾不上疼痛左右张望,没见到吕角的坐骑,又在吕角尸体上摸索。他知道这是徒劳无功,信件一定在老汤饼身上。

他跛着脚来到谷边朝下望去,约莫有十丈出头。他伸足试图爬下山谷,大腿一阵剧疼,岩缘忽地剥落,他脚下一滑摔倒在地,忙攀住地面,只差一点便也要落入深渊。

下不去,张寒几乎发狂,他下不去……

那封信在老汤饼身上……完了……完了……

“啊!!!!啊!!!!!!”他大声狂喊,双手用力捶着地面,抓着头发衣服狂吼乱叫。

完了,都完了……死了,都要死了……满门抄斩,他一家都要死了!老汤饼、吕角、孔从春,四家人满门死绝,满门死绝!

怎么会这样?老汤饼这样的老江湖怎么会失足摔死?没道理,这没道理,这他娘的没道理!是因为自己恩将仇报才有这结果?

他捶得双手满是鲜血,连喉咙都喊哑了。

“操!操娘的!那个狼心狗肺的王八蛋!我早说过华山没一个好种,全是狗逼操大婊子养的贱种!”孙三道不住咒骂着。

坐在他身后的许东家铁青着脸,一语不发。

“想逃也不晓得杀马,又坏又蠢!”孙三道骂着,绕过弯,却见张寒软坐在地,倚在一块落石旁,旁边还有具尸体。

孙三道见着他,翻身下马冲上前来,一手揪住张寒衣领:“你这忘恩负义,狗养的畜生!”一边骂,拳头一边落下了来。

张寒没有知觉似的,那些拳头没让他觉得痛。

孙三道将他一把拉起,喝道:“信呢?信呢?”

“在我身上,你们拿去吧。”张寒双眼空洞无神。

许东家望了眼地上尸体,问道:“怎么回事?”

“都死了……吕角,老汤饼……”张寒望向山谷。许东家走到山崖边瞅了一眼,看起来是为了躲避落石,天雨路滑,坐骑失蹄摔下山坡。

“我们四个人、四家人都要死绝了……”张寒两眼满布血丝,双手紧紧揪着胸口。

“你为什么留在这?”许东家问。

“把信还你。”张寒从怀里取出信,“然后,我下去,等着跟家人团聚。”他咧开嘴诡异笑着。

“怎么不把信撕了?”许东家问。

“为什么呢?两封信,总得有一封送到。”张寒道,“你说得对,这里不是战场,战场在掌门、在门派手里,他们张开嘴,要我们杀去哪里我们就杀去哪里,那是他们的战场,咱们只是卒子。”

“你知道那封信上写了什么吗?你可以传口讯回去。”许东家道。

张寒摇头:“我不识字,哪知道信上写了什么。”他把信递给许东家,许东家没接过。

“我下去帮你捡信吧。”许东家道。

张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孙三道也大吃一惊:“头儿!”

许东家道:“没事,我会小心。我若失手,老孙,替我把信送到通州。”

张寒讷讷道:“你……你为什么帮我?你……”他想不通,即便不是敌人,不是战场,也不该为别人这般冒险。

“我上回见到你时,本想杀了你替黑耳报仇,刀都举起来了,看着你那玉佩才决定救你。”

“你认得这玉佩的主人?”张寒问。

许东家摇头:“因为那玉佩,我想到你也是有家人的人,那玉佩上用篆文刻着四个字——”

“望君平安。”

望君平安……原来玉佩上那不是雕饰,而是四个字,那个青城小队长家里也有个盼着他回去的人……

张寒捂着脸,忍不住哭了出来。

许东家用三件衣服绑成一条长索,让孙三道和张寒小心拉着缓缓放下,待到个平稳处,许东家松开手,沿着山壁小心攀爬。

张寒几乎不敢直视,却又不能不看,他的心跟着许东家的行动不住激荡。

许久后,许东家终于来到谷底,在老汤饼身上摸索,张寒屏息瞧着,那封信应该还在老汤饼身上,没弄丢吧?会不会在老汤饼摔下时遗落?那该怎么办才好?

许东家摸索许久,忽地举起一封信高声大喊,但张寒听不见他喊了什么。他眼泪又止不住滑落,站起身来,用欢喜的声音高声喊道:“谢谢!谢谢!”

有救了,终于有救了!他们一家,不,四家人的性命都有救了!

许东家沿着山壁缓缓攀上,到了长索处,将信揣入怀中,双手攀着长索。等许东家双手攀上山崖边缘,张寒与孙三道忙上前将他拉起,三个人都气喘吁吁。

许东家笑道:“真不容易。”说着与张寒交换信件。张寒确认上头金漆朱印无误,抬起头正要道谢:“许大哥……”

孙三道彷佛蓦地凭空消失,张寒一愣之间,许东家也毫无征兆地向下一坠。张寒忙向前一扑,堪堪抓住许东家的手,就听到孙三道的惨叫声。

谷缘滑坡,孙三道摔下前本能地伸手抓住许东家脚踝,也将他一把扯下。

张寒抓紧许东家的手,但大腿剧痛,他撑不住。两人只对望了一眼,许东家放开手,坠了下去,崖边只留下他脱手遗落的信件。

张寒趴在山谷边,遥望着山谷里的三具尸体怔怔发愣。他到现在都还不明白,就在方才那一瞬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辛苦了,你想要什么赏赐?”严昭畴看着三弟的亲笔书信,铁青着一张脸。他没太理会这历经千辛万苦才送来信的跛子。

“老汤饼、吕角、孔从春为送信死于道上,希望公子能予以抚恤。”

必须尽速撤军,赶在青城包围之前,赶在巴中守军得到接应之前,先击破米仓道上的拦阻兵马,严昭畴想着。

“每户抚恤五十两。你叫什么名字?”

“张寒。”

“即日起,升你为小队长,赏银五十两。”

“属下已是残废,只怕不堪重任。”

严昭畴点点头:“赏银百两,还你白身,下去养伤吧。”

张寒躬身行礼,一跛一跛从营帐中退出,抬头望向天空,阳光灿烂。

他又流下泪来。

另一边,早在汉中讯息抵达前两天,通州八百里加急文书就送到了沈玉倾手上,他确认是谢孤白的笔迹无误。

“是汉中急报。”倪砚说道,“不过很奇怪,这封急报并不是传讯弟子送来的,而是一个商人,说是有人请他转交当地门派,因为有朱漆金印,所以八百里加急送抵青城。”

“商人?”沈玉倾不解。

更让他不解的是随着这封信送来的那方八角玉佩,是较为廉价的白玉所制,崩了一角,还有一道浅浅的划痕,上面用隶书刻着四个字——

“望君平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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