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地,她说这话时,心里酸溜溜的。
文敬仁道:“银两真是赠给书院的,何况顾姑娘才立大功,必蒙贵派掌门青眼。”
他的恭维让顾青裳更疑,但书院缺钱是真,且先收了,真有什么请求,之后再应付。心念既定,顾青裳诚恳道谢:“多谢文公子。”元禀直忙伸手接过银票,多了这笔钱,书院又能多支撑些时日。
文敬仁道:“姑娘也要上衡山?不如同行。”
顾青裳无理由推辞,她本以为文敬仁是搭乘马车,没想也是骑马来,两人于是并辔上山。路上,文敬仁问道:“顾姑娘在青城住了一段时日,听说还参与青城与华山的大战,不知道在顾姑娘眼中,青城掌门与那位工堂代堂主谢先生是怎样的人?”
顾青裳答道:“沈掌门谦恭有礼,是个君子。谢先生……有些难以亲近,但多谋善断,是个很聪明的人。”
文敬仁道:“听说沈掌门拒绝了顾姑娘的婚事,顾姑娘依然对沈掌门颇多赞誉?”
顾青裳忽地勒马:“文公子怎会知道这事?”
她的怀疑不是没理由,李玄燹安排婚事虽不是秘密,但也没敲锣打鼓张扬,只有三名副掌与几个亲信知道,尤其沈玉倾婉转拒绝,事涉隐私,又不光彩,知道的人更少。
文敬仁道:“前回拜会掌门,恰巧与茅副掌随身弟子说起。”
“你打听我的事?”顾青裳顿时警觉。
文敬仁忙拱手道:“顾姑娘勿要误会,不过是闲谈时找个话头,因着与顾姑娘熟识,无意间提起罢了。”
顾青裳将信将疑:“沈掌门宽仁温和,婚约之事是我任性,他为我周全而已。”
文敬仁道:“是在下唐突,顾姑娘海涵。”
顾青裳“嗯”了一声,不置可否,却对这看似无害的商人多了几分戒心,试探道:“文公子说是听了令弟的话,觉得会天下大乱,怎地会来衡山这头一个打仗的地方?”
文敬仁扬起马鞭,不轻不重地在马臀上拍了一下,道:“文家商道本就在甘陕一带,挪到陕地没意思,武当不宜迁居,青城唐门又离得太近,丐帮陷害忠良,不是好地方,南方的风土人情在下心慕已久,因此移居湘地。”
“结果湘地却是第一个战场,公子不后悔吗?”顾青裳问。
“是有几分莫可奈何。”文敬仁答道,“不过既然来了,只能住下去,再搬家也不知哪处安生。人一辈子兜兜转转,能走的实则只有一条道,也不用去想其余岔路是否好些。”
顾青裳若有所思,道:“文公子说得极是。”
说话间,两人已来到衡山派外。顾青裳去见督管粮草的茅烟雪,特意问起文敬仁,茅烟雪说冷水滩大战后,殷莫澜向掌门举荐这人,不过蓝副掌不喜此人,说是个奸商,问起掌门为何召见他,茅烟雪也不知原因。
她又问起战事,茅烟雪道:“蓝副掌想夺回祁阳,那里城小,依山沿河安营扎寨,蓝副掌守住要路,殷掌门与青城沈四爷在后方扰敌。”
顾青裳道:“蓝副掌有什么想法,难不成就这么耗着?”
茅烟雪摇头:“打了几次都没夺回冷水滩,幸好衡山有几十年积累,粮丰谷足,耗得起。诸葛然写了很多封信给掌门,掌门看都不看就把使者赶回去。”又道,“你晚些再去清点一回,明日又有粮队要往祁阳。”
顾青裳心想到前线也好过守在衡阳点粮收粮,于是道:“茅副掌,明日让我押粮去祁阳吧。”
茅烟雪道:“怕路上遇着点苍滋扰。”
顾青裳答:“我能应战。”
茅烟雪知道顾青裳随青城军深入敌境转战千里,经验丰富,由她运粮自是放心,于是道:“前线凶险,需问过你师父。”
顾青裳道:“茅副掌主督粮运,派个押粮的这种小事都得问师父?我虽是师父弟子,也是衡山弟子,既然受命协助副掌,便没有什么身份之别。若是点苍打到衡山,难道两位师弟还得问过师父才能拔剑应战?”
茅烟雪觉得她说得有理,于是道:“那就去吧。”
顾青裳大喜过望:“多谢副掌!”
茅烟雪摇头:“早些年我想竞逐掌门时,也像你一般急于立功,但现在不是太平盛世,你武功见识都有待磨练,你那两个师弟虽然聪明,资历尚浅,你也别太急躁。”
顾青裳道:“弟子明白。”
茅烟雪仍将这事禀告李玄燹,李玄燹听后只道:“由她去吧。”
顾青裳没再见着文敬仁,打听之下只知道文敬仁与掌门密会后便离开,也不知派给他什么任务。她第二日便押着粮车前往祁阳,路途比金州到汉中近上许多,走这一趟,只觉点苍几乎兵临城下,更觉心惊。
粮队平安抵达营寨,没遇着点苍弟子,顾青裳粮草交割已毕,忽地又想,都到了祁阳,不如向蓝副掌求个情,留在这不是更好?于是跟蓝胜青说自己想留在营寨里,请他派人通知茅副掌留自己负责点粮。
蓝胜青讶异问道:“你师父答应?”
顾青裳把对茅烟雪的说词又说了一遍,道:“师父叫我帮茅副掌督粮,留在这点交也是督粮,不算违背旨意。”
蓝胜青知道她想立功,于是道:“这是战场,你要自保,我顾不上你。”顾青裳当然说好。
她到了前营,只见拒马壕沟十分牢固,策马出营,上山找个高处远眺点苍营寨,双方僵持已久,点苍营寨同样稳固。
遥遥见着敌营后方有几队点苍弟子正向冷水滩方向撤退,顾青裳心下起疑,禀告蓝胜青,蓝胜青冷笑道:“连月来都是这样,白天大张旗鼓像是准备撤退,晚上又摸黑点着灯笼回来。诸葛矮子屡攻不下,想诱我出战,让我以为他要去打邵阳,我还真着过他的道,差点把祁东丢了。”
他又道:“点苍远道来犯,咱们拖着不打,又有青城帮忙扰他们粮道,此处依山傍水,据险下寨,只要稳固防御,拖得越久对他们越不利,早晚要撤军。而且咱们驻守在这还有重要任务,不可轻易犯险。”
蓝胜青说得甚有道理,顾青裳挑不出毛病,却又听出个关窍,问道:“蓝副掌说的要务莫不是等青城援军?”
蓝胜青讶异:“你怎知道?”
顾青裳知道抓着要害,假作镇定道:“师伯不知道我是跟着彭统领的队伍一起回来的?路上军议都曾参与。”
蓝胜青点头:“总之先夺回冷水滩再说。”
顾青裳顺着话头问道:“入夜后我想带支斥候队上山,绕到点苍营寨后方探探状况,可以吗?”
蓝胜青道:“你本被留在衡山督粮,现在来了祁阳还不够,又想当探子,想一出是一出,明日里怕不是要派给你一支队伍去夜袭了?”
顾青裳忙道:“我在金州打过夜袭,蓝副掌若需要,我愿领队。”
蓝胜青翻了个白眼:“知道你想立功,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顾青裳:“多派探子总不会有错。我刚到营里,需多知地形,也想探点苍虚实。”
蓝胜青道:“你以为做探子容易?你没经验,等闲送了性命。”
顾青裳昂然道:“我是师父的徒弟,不正该冒险犯难?”
蓝胜青拗不过她,只得答应派给她一支四人队伍,嘱咐她千万小心,不要太过深入,早些回来。
顾青裳回到粮营,问过弟子。打从诸葛然坐镇冷水滩,蓝胜青与点苍交战败多胜少,上回就误中退兵之计,不但被拔营,还被打到祁东去,好容易才死战抢回营寨,此后便坚守阵营绝不轻出。
入夜后,顾青裳整装出营。伤兵营就在粮草营旁,寂静的黑夜里,隐约传来哭嚎与呻吟声。
衡山女弟子较多,多半在伤兵营与粮队间往来,也有上战场的,扎紧头发裹上布巾,一脸脏污难以分辨,刀枪弓箭不长眼,厮杀时没人有空认你是男是女。
营寨北门,等候她的是一支四人队伍,一女三男,领头的姑娘见着她,问道:“顾师姐?”
顾青裳点头。
“斥候危险,顾师姐需小心,我们会配合你。”领头的姑娘嘱咐。
要立功,让师父器重,顾青裳想着谢孤白说过的话。人生弯弯绕绕,能走的终究只有一条道。
自己还需磨练,学更多东西,即便师父现在不看重自己,也要让她刮目相看。
她举着火把领队离开营寨,往山上奔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