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娘讶异:“原来小叔还有七步之才。”
诸葛长瞻苦笑:“心有所感,神思偶得,不敢比陈思王。”
毓娘道:“妾身有几首诗老写不好,小叔若得闲,替妾身看看。”
诸葛长瞻点头答应,毓娘取来几张诗笺给他,诸葛长瞻回房观看,只觉嫂子颇有才思,提了些意见写在信上请守卫转交。第二日,毓娘派人送来回信,信中提了些问题,诸葛长瞻写了回信,又想频繁传信对嫂子名声不利,于是备了份礼物,将信件藏于礼物之中送回。隔日毓娘送来点心,诸葛长瞻心中有数,果然在点心盒里找着回信。
事情本该到此为止,若不是他第二日在园里遇见毓娘。两人远远照了面,颔首致意,却鬼使神差地相互走近。事后回想,毓娘说她也不知原因,也许无心,也许有意,原本只打算寒暄几句,开了口却像有说不完的话,偶尔妙语双关,相视莞尔,诸葛长瞻看着毓娘掩嘴浅笑,不禁愣住。
他们不谈甄氏与诸葛听冠,生怕扫了兴致。话头未尽,而日已黄昏,诸葛长瞻这才惊觉错过许多公事,忙起身告辞。其实诸葛长瞻不想走,他觉得还有许多话想与嫂子聊,回到书房后,又写了封信给毓娘,第二天找借口到琼竹轩,原本想把信放了就走,毓娘却道:“膳房送来些甜食,小叔喝杯茶再走?”
他没理由推却,一聊又是小半个时辰,两人都依依不舍。诸葛长瞻将信放下,正要离去,毓娘忽地叫住他,下了极大决心般开口:“以后妾身若写诗有疑,能写信向小叔求教吗?”
诸葛长瞻犹豫道:“恐不妥当。”
毓娘脸色顿时苍白,低着头道:“确实不妥,妾身失言了。”掩面快步离去。诸葛长瞻望着嫂子背影,心中不忍,回到书房,踌躇再三,忍不住提笔写信向毓娘致歉……
诸葛长瞻知道毓娘委屈,但毓娘从不在信中诉说委屈。初时他们讨论诗词歌赋、古今经略,后来诸葛长瞻会在信里写些有趣的闲事,多半是诸葛然骂人的恶毒言语,有时是自己遇到的趣事,毓娘也会回些儿时往事,相互应和。
两人鱼雁往返频繁,恐人起疑。毓娘不得宠,又是女眷,只在院外有守卫,诸葛长瞻心思缜密,知道琼竹轩后院无人看守,便约好暗号,唯有确认彼此身份时才隔墙传信。
一页、两页……信越写越长,有默契似的,他们越来越常在各处撞见。有时当着许多人面,诸葛长瞻望向毓娘,总会与她目光接触,然后各自别开视线。
如同偷东西被发现的小孩一般。
诸葛长瞻每送出一封信,就等着毓娘回信。回信时,毓娘会在窗口摆一盆,诸葛长瞻当晚便去墙外收信。有时他们会隔着墙把耳朵贴在墙上跟对方低声说话,一说便是大半夜。再往后他们索性连信也不寄了,见着盆,诸葛长瞻便会去琼竹轩后院与毓娘隔墙相会。
他们无话不谈,唯独不谈甄氏与诸葛听冠,唯一一次提起,是毓娘说自己那日演奏《苍梧引》是因为婆婆与诸葛听冠懂音律,怕她们听见后觉得自己在诉说闺怨,她当时想弹奏的是《长门怨》。
诸葛长瞻知道嫂子已彻底对丈夫与婆婆绝望了,连谈都不愿谈起。
诸葛焉的死讯从崆峒传来,诸葛长瞻哀恸逾恒,诸葛然忙于战事,甄氏只责怪他无能,没法替父亲死,唯独毓娘用心安慰。两人隔着墙壁,毓娘听他一件件说着父亲在世时的往事。
诸葛长瞻知道自己越陷越深了……
父亲出殡时,大哥闹出丑事,他保下玉妃玛优萨,这事点苍人尽皆知,还有人传说诸葛长瞻将玉妃藏在城外养着。一连几天他都没见着窗台上有盆,心底焦急,直到第七天见着一盆黄,才去墙外与毓娘说话。
“我当晚就把玛优萨送走了,我只是想救她,没有非分之想。”诸葛长瞻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大嫂解释这些。
“我知道。”他彷佛听到毓娘的叹息,“可我吃醋了。”
一句吃醋,让两人无从回避。诸葛长瞻知道自己若不回话,毓娘会很失望,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怕说了什么就再难以收拾,那门槛终究不能也不该跨过。
许久许久后,他听出毓娘失望的语气:“你以后还会来吗?”
“我……”诸葛长瞻心痛如绞,“点苍正用兵,二叔要去前线,我以后会很忙,怕是……没空。”
就这么断了最好。这是唯一一次诸葛长瞻怨恨自己不是长子,如果是长子,毓娘嫁的就是他了。他绝不会像大哥那样冷落毓娘,他会天天为毓娘画眉,把毓娘宠着惯着,让她成为九大家最受宠爱的夫人。
毓娘没回话,诸葛长瞻知道她没走。诸葛长瞻也没再说话,他们背靠着墙壁,彷佛靠在对方背上,静静坐到天色泛白。
此后琼竹轩的窗台上再也没有盆,诸葛长瞻每回经过,仍忍不住抬头望一眼。他连着三天昼夜难寐,神情恍惚,茶饭不思,但他要处理的政事很多,必须打起精神。他本以为自己已够颓丧,直到一个月后在院子里看见毓娘……
才一个月,毓娘已是形销骨立,彷佛大病一场,不仅眼神没了过往风采,更是风一吹就倒似的。她确实病了,但没人在意。诸葛听冠不用说,甄氏除了叫她快些吃药好起来,再无慰问。
两人四目相对,毓娘这回却是毫不回避。诸葛长瞻向前走了几步便停下,他不敢太靠近,怕一接近就再也压抑不住思念。
毓娘望着他,轻叹一句:“慕君有子建之才,怨妾无洛神之姿。”说完便转身离去。
这话像刀子戳进诸葛长瞻心里,不停翻搅。从小他便自知貌陋,但凭着点苍掌门次子身份,世上几乎没有他要不到的女人,正如诸葛然所说:“想娶什么人都行。”
但他也知道,这些姑娘或许会因为权势、财富、身份甚至是被迫而嫁给自己,却不见得真心爱自己,他本以为这世上不会有人爱上自己。
直到他见着毓娘,见着她为自己变成这般模样。
当天晚上,他顾不得没有盆暗号,来到后院墙外。他知道诸葛听冠不在毓娘房里,跃墙而入,见灯火尚明,窗户没有落锁,索性推窗入屋。
毓娘正坐在床沿,见了他很是吃惊。诸葛长瞻见床边悬着条长绫,又惊又怕,抢上一步抓住嫂子手腕:“你……你想干嘛?”
毓娘垂泪道:“我本以为这么一天天过,余生再无他念,这辈子就算过去了,谁知遇着你,日子反倒熬不下去。”
短短几句,诉尽情意缠绵。诸葛长瞻又是心疼又是自责,紧紧抱着毓娘,如同今日此时一般。
二叔要杀大哥,让自己当掌门,但大哥死了,自己的孩子怎么办,毓娘怎么办?他了解二叔,二叔会将毓娘送回娘家。这大半年二叔少在点苍,等二叔回点苍坐镇,即便毓娘能留在点苍,自己与毓娘的事早晚也会被他发现。二叔不会坐视自己与毓娘乱伦,他会杀掉毓娘,退一万步说,二叔能纵容自己跟毓娘,大哥一死,毓娘的孩子也不可能继承掌门,二叔会让自己另娶妻子,生下点苍的继承人。
继承点苍的必须是自己跟毓娘的孩子。
所以他提早赶回点苍,借口二叔让他先回来处理政事,找上三叔公,试探之下,果然诸葛亦云对诸葛听冠信心全无,听说诸葛然有废立之念,当即允诺,他只得杀掉三叔公,断了二叔的后路。
“二叔……”毓娘担心地问,“他能逃掉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长瞻,你是不是有事瞒我?你不可能害你二叔。”
“你专心养胎就好。”诸葛长瞻安抚毓娘,“二叔很聪明,不会这么容易被抓着。我猜他没往东也没往西,而是往北去了。我不说,掌门跟外公都料不到,只要投奔三爷,二叔就安全了。”
毓娘心下稍安,道:“我打算明日叫陈金达来诊脉,该报喜了。”又担忧道,“我担心二叔不在,以后你更要被欺负。”
“忍忍就过去了。”诸葛长瞻道,“都忍了二十几年,不差这段日子。”
毓娘见他胸有成竹,便不多问。
二叔说得没错,人就算明了也得争一争,不争,就什么都没了,诸葛长瞻心想。自己原本已不想争什么,但为了毓娘,必须得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