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绕到后院马廊,马廊里停着五匹马,武大通将马上皮囊取下,喊道:“搭把手!”
李景风接过皮囊,只觉入手沉重。“里头是信件。”武大通早把六颗人头用绳索串起挂在身上,阿茅离得近,虽然见惯死人,也觉阴冷恐怖,不由退开两步。
三人来到大厅,也是古怪,这么大的庄园,大厅门只比寻常小宅更大些,十几个粗陋大木柜占满整面墙。武大通将人头与皮囊扔在地上,喊道:“陈老头,有客人!”说完便去搬屋角一张约莫一丈长五尺宽的破旧大长桌,桌脚刮出“吱吱嘎嘎”的声响。
武大通掂了掂皮囊轻重,取过其中一个往桌上一倒,大量信件哗啦撒下,还有一叠厚厚的银票,都是五两十两面额,就这厚度,至少有二三千两。阿茅见着这么多银票,骂道:“原来是个大户,在这装孙子呢!”
武大通嘿嘿笑道:“这可不是我的,我的银子还搁在地上呢。”又喊道,“陈老头,有人找你!”
“来了!”一个老迈声音回应。
从大厅侧面通道走出个佝偻老人,约莫六七十,步履迟缓,眯着一双眼缓缓走来。他走到李景风面前,抬起头打量一番,确定自己不认得这人,讶异问道:“你是来找我的?”
李景风从怀中取出谢孤白的信件递给陈老头,陈老头走到大厅外,就着阳光打开信件,老迈的身躯一抖,回过身来问道:“你是……谢公子的朋友?”
李景风点点头:“他是我二哥,他说我来孤坟地得向您探探路。”
陈老头点点头:“原来如此。”
武大通将一个个皮囊都倒在桌上,里头全是各式信件,堆成个小山似的,阿茅好奇:“这些信给谁的?”
“会从外地来孤坟地的只有海捕衙门跟通缉犯。”武大通拿起一封信晃了晃,李景风看到信封上写着收信人的姓名门派,是来自蜀中唐门。
“都知道孤坟地险恶,可就算通缉犯和海捕衙门,谁没几个亲眷?人离乡贱,眷恋故情是本性,既有挂念,就有人想知道家人平安与否。”武大通道,“这里叫驿村,以前是个驿站,往西那条路通华山,往南通平阳,往北通忻州。孤坟地的孤魂野鬼要寄信收信,驿村是唯一的驿站。”
他顿了一下,道:“李兄弟,跟我来。”
武大通领着李景风与阿茅来到左边一间挂着点苍名牌的房间,房门推开,一股酸腐味扑鼻而来。屋里堆满柜子,一个个抽屉各自写着姓氏,木头腐朽的味道便是书信纸张腐朽的味道。
“这些信到了咱们这,陈老头会记在帐本上,依来信分成九大家,按姓氏排列,只要报了姓名门派确认身份就能领信,一时没人领或永远没人领的就暂时被搁置在这。”
阿茅问:“这么多信没人领吗?”
武大通道:“有的回了乡,有的死了,有的情怯不敢领,十封信里至少有三封搁置,日积月累就这么多了。”
李景风走进房间,回头望向武大通,武大通点点头。李景风拉开抽屉,见里头塞满信件,叠放有序,随手翻了翻,有个叫马晓的足足有二十来封信没领走,信件有旧有新,旧信早已腐朽,新信笔墨如新,他猜测这个人应该已经死了,只是家人不知消息,仍不断寄信给他。
孤坟地就像九大家间的孤岛,这房间里不知寄存着多少人的思念。
武大通道:“既然驿村管着整个孤坟地的信件,驿村的人就不能轻动。李兄弟你想想,从孤坟地到晋阳路虽不远,可也不是寻常人可走,假若没有我,孤坟地这穷山恶水刁民的,谁敢送信?没人送信,那殷殷切切盼着家乡来信的人可怎么办?初一照面,我就知道你是孤坟地的雏,就因为你没看出我马上挂的‘信铃’。从晋阳到孤坟地,只有信客的马可以挂信铃,信客跟驿村绝不能动,一动就是跟整个孤坟地的孤魂野鬼过不去。”
李景风道:“所以武兄半夜赶路招摇过市也不怕,让我去找铁镇子晦气也不用担心他对你动手。”
武大通笑道:“不仅如此,孤坟地进出都有风险,九大家的消息也要我来传递。你瞧外头这么多人马,除了收信就是听我消息,看最近天下有什么动荡。”
李景风想了想,道:“寄信也从这里寄?”
武大通道:“我会把信件送到晋阳,晋阳有信使往九大家分送,费自是不菲。”
李景风问道:“送到巴县要多少银两?”
武大通笑道:“兄弟若要寄信,免费。”
李景风喜道:“那就有劳兄台了。”
阿茅冷冷道:“一听说能寄信,立马变了脸,蠢驴儿真好哄!”
李景风脸一红,道:“就报个平安。”
武大通见李景风戒心稍缓,拍着他肩膀道:“陈老头要分信,咱们先去喝酒。”
三人来到一处野棚,驿村里没什么好酒菜,武大通让杀了只鸡,炒几盘小菜,筛两壶黄酒,招呼的店小二忍不住多看了李景风两眼。
阿茅几天没吃着好东西,抓了鸡腿就往嘴里塞,嘟哝着问:“那些银票又是怎么回事?干信使这么挣钱?”
“干信使不挣钱,那都是包摘瓜寄放的赏金。有些自诩本事的海捕衙门嫌弃往返劳累,把人头寄放在我这儿代送门派,雁过拔毛,我就抽些水钱。”武大通替李景风倒酒,“只是一匹马上能挂的人头不多,我又不跑远,就在晋阳地方上借瓜棚,每回送信顺路收帐。”
他说着,叹了一口气:“南方大战后,瓜头越来越难卖,现在连少林都有事,往后怕领不到赏啰。”
李景风讶异道:“领不到赏,海捕衙门怎么办?那些通缉犯谁抓?”
“世道不安定,百姓都受苦,谁还管通缉犯?大概也只有齐三爷跟李大侠管这种闲事。来,李兄弟,我敬你一杯!”
武大通举杯,李景风把酒在鼻尖一嗅,这才喝下。武大通见他小心翼翼,笑道:“李兄弟真是小心。”
“行路三分险。”李景风道,“何况武兄总是藏着掖着。”
武大通笑道:“我瞧铁镇子早不顺眼,趁这机会看看敢向九大家发仇名状的好汉是个疯子傻子还是真有本事。”他起身作揖,恭敬道,“得罪莫怪。”
阿茅道:“也顺便领赏。”
武大通又捻了捻胡子:“钱是多赚的,认识李兄弟才值得。”
阿茅骂道:“那就把钱拿来!”
武大通笑道:“也不是不行,几百两银子换李兄弟一个朋友,稳赚不赔。”
李景风摇头:“不用,你拿去妥善照顾那些姑娘就是。”他望向棚外,那百多名壮汉陆续进了村,料是来收信的,又有十余人进了客栈,几乎把客栈坐满,人人都望向他来。
阿茅察觉气氛诡异,推了推李景风,李景风只作不见。武大通笑道:“茅爷不用担心,驿村三条规矩,只要在驿村,谁也动不了您老人家。”
阿茅哼了一声:“爷的人头又不值钱!”
李景风问:“既然驿村这么安定,怎么人这么少?”
武大通道:“刚才说驿村里三条规矩,是人莫杀,非请勿入,既往不咎。驿村里,谁也不许动武,更不许杀人,但凡在这杀人,驿村就不安定,驿村不安定,谁还敢来收信发信?整个孤坟地就断了信使,这是第一条。非请勿入,这驿村小,耕地少,虽然安定,养不活许多人,驿村人也不想沾染太多是非,因此没有驿村人允诺,谁也不许进驿村,那百来人守在村外不敢擅入便是为此。既往不咎,假若有人真想定居,驿村人又答应收留,村外过去多少恩仇,村内既往不咎,只要不出村子,也不会有人找你报仇。”
他望了望客栈里的壮汉:“只要在这村里,李兄弟就是安全的。”
李景风点头:“原来如此。”
三人当下也不理会其他人,径自把酒菜吃喝干净,武大通正要结帐,店小二道:“饭菜七百文,酒是掌柜的请李大侠。”
李景风转过头去,掌柜对他点头示好,李景风举起酒杯遥敬掌柜,掌柜忙找茶水斟了一杯回敬。
武大通起身道:“咱们回驿站去,陈老头该有空啦。”
李景风脸色忽变,问道:“假若我在驿村杀人,会怎样?”
武大通一愣,忙道:“万万使不得,整个孤坟地都会追杀你!”
李景风点点头:“若我非杀不可呢?”
武大通吃了一惊。
只见李景风飞身而起,落在三丈开外,扭身奔入街角,武大通与阿茅连忙追上,李景风已揪着一个人拖到路边。
这行止震动周围宾客村民,众人纷纷起身奔出,顷刻间李景风已被几十人重重包围。只见李景风掐着一人脖子,将他手臂反转在后,在地上拖着,武大通大喊:“李兄弟这是干嘛?”
“我认得他,他就是铁镇子最后一个徒弟!”李景风冷冷说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