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山不是唐门青城,不是家天下,本座也无身后人。”李玄燹道,“就因为不是唐门,更要齐心,否则点苍、少林便是殷鉴。”
“那也不能擅杀大臣!”茅烟雪着急,“他们没犯错!魏武南下,战和难断,彼时吴帝也未杀主和大臣!”
“本座没要杀他们,也不打算处罚,等击退丐帮点苍之后再作处置。”李玄燹回答,“这是本掌的命令,请阮副掌即刻拔擢各司备选。”她加重语气,“丐帮不日便来,尽速安抚人心。”
搜捕主和派要人亲眷的消息很快在衡阳传开,顿时人心惶惶,不少百姓出逃,李玄燹下令封闭城门,安抚民心,这一举措宣告了掌门死守衡阳的决心。
死守,再没有议和的可能,破釜沉舟,衡山弟子们知道,拿起兵器是他们唯一的路。
冷面夫人用了二十年整肃唐门,压制得唐门内外无半点杂声。唐门要人几乎都是唐氏宗亲,血缘是他们维持权力的依靠,没有唐门,他们便没有权力,因此极难背叛,这让唐门异常团结,让冷面夫人得以说一不二。
权力不会背叛权力的来源,李玄燹很清楚这点。
但这也是唐门的弱点,李玄燹知道冷面夫人也看出了这一点,才会保持观望,直到最后才出手。人才,几乎由唐姓占据高位的门派,拔擢人才必然受限,冷面夫人这一代就不知出了几个才能平庸的堂主。
这也是冷面夫人这一代办不到的改革,她了太多光阴处理隐患,只能交由下一代完成她的版图。
但衡山权贵不同,他们的权力来自于当前人脉的提拔,还有凭借自身能力的升迁,衡山衰弱也不影响他们的权力。他们不够团结,心存侥幸,而此时此刻团结是最重要的。
衡山不是唐门,不能用唐门的方式整肃。
李玄燹站在书房窗边,凝望着窗外红梅,梅疏香淡雅,她眼中却彷佛看见了一团火。
一团许久以前的大火,让她蜕变重生的大火。
“你能成为天下最有权势的女人,比冷面夫人更传奇的女人。”
“到时你站在我面前,就不用再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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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知道徐放歌此刻内心有多愉悦。他素来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能攀上高位的多半是这种人,如严非锡、冷面夫人与觉空。也有另一种人,惯于不动声色地掩盖心底的盘算,例如齐子慷、沈庸辞和李玄燹。当然,也还有诸葛焉跟玄虚那种例外。
只有徐放歌自己才知道他为这一天准备了多少年。那是段很长很长的日子,徐家师承南岳天王门,是蒲地第三大门派,在曾爷爷那代还只是个小地方分舵主,一代代积累人脉,靠着过人的手腕与才能,最终继任帮主。
点苍三代绸缪,徐家又何尝不是四世积累?
丐帮的权力结构在九大家中最为松散,因为最初的丐帮并不是武林门派,而是由分属不同门派之人组成的帮会,各路人马三教九流派系林立。成为九大家后虽历经改革,由门派管制地方,用分舵统辖门派,但丐帮不是像青城、点苍那样的家天下,没有那般稳固的权力核心,也不像崆峒近乎军管,或者如少林、武当那样由一个严谨或松散的宗教信仰结合。九大家中,除了嵩山自治,再没有地方会出现彭小丐那样的地方豪强,也没有一个门派能如彭家在地方上有这么大的势力。
对于彭家的忌惮注定了彭老丐一家两代当不了帮主,当然,彭老丐从不是个好的帮主人选,这么任性的人管理不了一个大门派。
所以前任帮主许沧岳在昆仑宫当盟主时,才会让徐放歌有机会以代帮主的身份拉帮结派,巩固党羽。许苍岳从昆仑宫回来后,并不是没察觉他的图谋,但为时已晚。许苍岳死了,徐放歌在马车里轻抚手背,连许沧岳的儿子都以为他爹是病死的。许前帮主死得早,就给继任的徐放歌更多权力与时间布置一切。
他想打赢这一仗的决心甚至比点苍更坚决。
从长沙至衡阳,一路几乎无险可守,负责守御长沙的孤剑门掌门白季礼在城破身亡前以战船载送剩余弟子南撤,之后焚烧船只与粮仓,但无济于事。长沙存粮丰足,盛产米稻,徐放歌只需刮个地缝就够,何况还有来自江西的粮队。莲城、建宁两地门派残兵悉数投降,徐放歌收罗船只运粮,沿湘水而上,沿途门派在长沙之战中早淘空了底子,毫无反抗之力,只能陆续投降。
第一场战事是苏子晏率领的一千轻骑在衡东的滋扰,收效甚微,徐放歌判断这只是李玄燹拖延时间以让败兵逃回衡阳,好召集更多粤地门派来援。丐帮士气正盛,只了两天就击溃这支队伍,长沙城破不到十五天,丐帮的麻袋旗就出现在衡阳城外。
衡阳城依湘水而建,东、北两面皆是河流。衡山似乎不打算先行出战,没在丐帮安营前派兵突袭,徐放歌盘算着衡阳守军不足,李玄燹已经赌不起。他没有料错,衡阳绝大多数战力早已分派至前线,即便收罗败军与自粤地招来的兵马,加上三千卫军,也不到八千人。
但徐放歌还不放心,他担忧来自祁东的队伍。唐门出兵会不会影响到点苍的攻势?祁东战区混沌不明,他派了很多探子,但很难越过战区传回讯息。
在队伍簇拥下,徐放歌来到衡阳城头,想请李玄燹出来一谈。城墙上没放箭,阮崎峰出面说了几句场面话,劝告丐帮早日退兵。临走前,徐放歌回首,与城墙上的李玄燹打了个照眼。
三天后。丐帮从北面发动攻势,三弓床弩的弩矢牢牢钉在城墙上,投石车扔出的巨石砸垮城垛,盾牌军掩护后方的交战队迅速搭起浮桥,顶尖高手抢先占据城楼。
来自浙地的归元堡副掌张穗不待踏橛箭支援,仅凭一双子午钺嵌入城墙,迅如猿猴,一溜烟攀上城头。仅几丈高的城墙挡不住轻功高明的人,他立刻在城墙上开辟出一小块空地,接应丐帮弟子上城。
“东面!”衡山弟子高喊着,“东面也有人打城!”
徐放歌不想拖延,由大将赵志武带领,用征调的民船载着的精锐弟子沿着护城河绕往东面。弟子们手持木槌,将长达两尺有余粗如小指的钢钉凿入城墙,另有弟子以盾牌掩护。
一尺馀长的钉身就足够轻功好的弟子立足,这钉城军是老办法。怒王起义时,义军穷困,造不起太多三弓床弩和投石车,就用这法子,一些低矮小城只需四排钉子就足够上城。衡阳城是衡山据点,城高五丈,至少要钉上七排才能上城,但只要有四排钢钉立足,就能用钩索攻城。
阮崎峰派两员大将率队去东面抵挡,茅烟雪指挥百姓搬运石头、柴火、弓箭等守城物品上城。巨大的投石将城垛砸塌,接应的丐帮弟子越来越多,张穗压低身子,子午钺像两道旋风,将逼近的衡山弟子开肠剖肚。
两柄长枪刺向他,然而子午钺是专为克制长兵设计的短兵,他左手架开长枪,一个回身割断两人咽喉。
一道剑光在面前飞起,张穗不知道来人是谁,单凭这一剑的威势也可知是一员大将。张穗步行八卦,子午钺勾挂擒拿割拉挑扎,变化无端,两人堪堪斗上七八招,横里冲上一名持斧大汉,一斧头劈向那名衡山高手,衡山高手百忙中持剑一格,长剑弯曲变形,张穗不让对手逃脱,左手子午钺掷出,正插在那人胸口。伤口不够致命,那人着地一滚,张穗右手子午钺砍断对方小腿,持斧大汉一斧头将那人斩去半截头颅。
张穗认得这持斧大汉是十叶门战堂副堂主郝诸学,他拔出插在对手胸口的兵器,道了声谢,正要向左右杀去,忽听周围人声惨叫。七八名丐帮弟子跌落城墙,一条青白人影衣袖飘飘,飞身而来,张穗抬头望去,那人在阳光下身影模糊,手中两道剑光却是明亮,忙举钺相迎,锵锵两声震得他双臂发麻。
“阮崎峰领教!”这人竟在战场上还有礼貌,单这名字就让张穗为之一震。阮崎峰手持双剑,剑光纵横交错,是他的成名绝技“风云十字剑”。这剑法看似简单,只有一扫一劈两种攻势,但讲究的是一个字:快。
张穗只见对方一道剑光当头劈来,方举子午钺架过,右边又一道剑光扫来,随即又是一道剑光从左劈来,之后左、右、左、左、上、下、下、右、左,只有直劈与横扫,招式简单却含虚实,只五六招就打得张穗连退七八步,眼看退到了城墙边。
郝诸学忙挥斧来救,阮崎峰回身一剑,斧虽先发,剑却先至,惊得郝诸学忙撤身后退。阮崎峰踏上一步,双手交错八道剑光,郝诸学肩膀、大腿先后中招,跪倒在地。
张穗就地一滚,矮身与阮崎峰交战,阮崎峰双剑自上下分劈,张穗举双钺一架,架了个空。剑光从左右来袭,张穗使尽气力勉强格架,全是虚招,惊得他冷汗直流。
徐放歌在城下远眺,见张穗苦战,方抢占的城头将被夺回,眉头紧皱,顺手从三弓床弩边抄起一支踏橛箭,左手取过弟子盾牌,亲冒矢石策马直奔。
只见一骑手持巨箭风驰电掣般奔到城下,猛地掷出巨箭,犹如满弓而射,破风声嗤嗤作响,惊雷似的斜斜飞向城墙。
阮崎峰大占优势,正拟取下丐帮两员大将性命,忽听破风声急响,以为是寻常弓箭,转身要挥剑格开,谁知踏橛箭挟劲风而来,穿透他小腹,劲力之雄竟将他带得离地三尺,当场毙命。
“杀!”徐放歌运起真力高声大喊,“夺下衡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