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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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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2章 外传:焚骨杨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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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沈怀忧的车队离开穆家庄,觉证为他送行,问:“施主要回青城了?”

沈怀忧点头:“大师要往何处去?”

觉证道:“贫僧本是游方药僧,今后依旧。”

沈怀忧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递给觉证,觉证一愣,摆手拒绝:“无功不受禄。”

沈怀忧道:“这不是禄。大师行医也不收钱,这是周济那些买不起药的穷人。”

觉证想了想,收下银票。

沈怀忧沉思道:“不知彭兄弟与杨兄弟可好……”

觉证双手合十:“萍水相逢,一见如故,皆是缘分。”

沈怀忧笑道:“就此别过,大师,请。”

马车向南驶去。

艳阳高照,马车停在道旁。彭老丐从涓流中打了一袋水喝了。杨景耀驾车,晒得头晕,掬了捧水洗脸,又往身上浇水。

“饿死了!有吃的吗?”彭老丐揉着肚子抱怨。

杨景耀指着前方:“前头有家野店,蒸的馒头可甜了,不用到午时就有饭吃。”

彭老丐笑道:“你倒是清楚。”

杨景耀笑道:“过了这条小溪,附近五十里连同前头的下家村和石波镇,治安税收都归仙霞派管。”

彭老丐笑道:“原来是到了自家地头,难怪这么熟。”

“上车!”杨景耀吆喝,正要上马,彭老丐先一步接过缰绳:“瞧你晒的,我来。当地人看见自家掌门驾车,得以为车上有什么贵人呢。”

杨景耀大笑,进了车厢,让彭老丐驾车。

马车一路前行,道路颠簸,秋老虎晒得人发昏,彭老丐擦了擦汗,遥遥望见杨景耀说的那家野店,是个搭在驰道旁的茅草棚,旁边有座小木屋。

不对劲,彭小丐立刻注意到小店前停着十来匹马,一辆华贵马车挂着显眼的旗帜,风一吹旗帜迎风摆动,是华山的狼头旗。

野店前零零散散站着十几名壮汉,这些人并不是随意站着,显然在警戒木屋前后。四名壮汉坐在小桌边吃着馒头,桌子很小,显得拥挤,一旁还坐着六七人。

十二……十三……一共十六个。彭老丐注意到打翻的蒸笼和碎裂的桌椅,知道这里有事发生,将目光投向略后方的小屋,见屋门紧闭着。没看到店老板,至少这十六个人里没一个长得像的。

彭老丐扭过头不与那群人目光接触,不疾不徐地将马车驶离。杨景耀敲了敲车厢壁,在车里喊着:“怎么还没到?”

彭老丐道:“都到了您的地头,当然得上馆子让您好好招待,别想用几颗馒头打发老子!”

“你不是喊饿?”

“过了野店,还有多久到镇上?”

“挺近,也就四五里路。”

“成!”

彭老丐回头望去,马车绕过个弯,野店消失在视野里,他当即停下马车。杨景耀讶异问道:“怎么停了?”

彭老丐跳下马来,杨景耀察觉有异,也下了车,问道:“怎么回事?”

彭老丐道:“那野店出事了。我瞧见华山的旗号,瞧车子,是贵人。”

杨景耀皱眉:“九大家的华山?他们做什么了?”

彭老丐道:“荒山野店的能刮出什么油水?十来个人守着一间破屋,那店家是不是有个漂亮媳妇?”

杨景耀一惊,大怒:“怎么现在才说!”

彭老丐道:“不就怕你这脾气?门口十六个,瞧着功夫都不差,咱们从后边绕,别跟他们硬碰。”

杨景耀点头,彭老丐将马车拴在树上,两人潜入草丛,趴低身子绕去。野店就在道旁,后边一小片空地养鸡,那儿没守卫,彭老丐看看地形,离小屋约十来丈,道:“我先,守门,你跟上,抓人。速战速决,外头的人进来,咱俩一起死。”

杨景耀点点头,两人趁守卫没注意,借着小屋遮掩,低身快步抢上。彭老丐当先冲到窗前,使个鱼跃龙门,双掌一推穿过窗户落地,向前一个打滚,守住大门。杨景耀紧跟着跃入,一抬眼,床脚边躺着具男尸,床上躺着个女子,一名青年正在着衣。

这人没预料到有人突然闯入,手上还抓着腰带,杨景耀怒火冲天,哪容他反应,埋身上前,身子一矮,看似扫腿,却是猛地一拳打中青年下巴,打得他头晕脑涨。

青年口中大喊:“救命,有刺客!”同时使招野马扬蹄挥肘打向杨景耀。杨景耀左手扭住他右臂绕至身后,右手揪住他头发往墙上撞去,力道之大把屋墙都给撞裂了。

屋外守卫听到动静,踹开房门闯入,彭老丐一刀劈下,当头那人抢得太急,欲要后退又被同伴所阻,给一刀开了胸。彭老丐飞起一脚将这人踢到门外,塞住门口,转头见杨景耀已制住青年,高声喝道:“让你的手下退开,要不收了你!”

那青年满脸是血,忙道:“别进来!退下!退下!”

守卫不敢再进,那青年高声大喊:“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我是华山掌门亲弟弟,严颖奇!”

彭老丐倏然一惊,华山掌门亲弟?他没想到对方来头这么大,是个扎手货。

严颖奇大怒:“华山一滴血,江湖一颗头!你们不要命了?!敢动我,等着收仇名状,追杀三代,不得好死!”

杨景耀也是一愣,低声喝问:“你是华山掌门的弟弟?”

严颖奇大喝:“还不放开我!”

杨景耀愣了愣,抬头看向门外的华山弟子,只见这群人个个如狼似虎,全神戒备。他低下头,看到地上的尸体,认出是店老板,他去封县时还跟他买过馒头。最后他将目光转往床上,老板娘衣衫不整昏迷着,手臂与背上全是淤血伤口,一张俏脸被打得血肉模糊,竟分辨不出往时模样。

杨景耀脑子里嗡的一声,视线模糊,握刀的手一紧,将严颖奇摁倒在地。严颖奇讶异道:“你……”一个字没说囫囵,就被刀柄狠狠击在脸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门外的侍卫没想到报上华山名号竟不管用,不由得愣在当场。

杨景耀热血上涌,怒目圆睁,眼角几乎迸裂,一下接着一下将刀柄击打在严颖奇脸上。整间屋子顿时安静下来,只余“砰、砰、砰”一声接着一声,直到彭老丐一把抓住杨景耀手臂,沉声道:“还不能杀他。”

杨景耀把刀架在重伤的严颖奇脖子上,将他扯起,拖着他往门外移动。彭老丐护在身后,喝道:“敢追,一刀下去,一拍两散!”

那群侍卫见杨景耀疯状,哪敢冒险,只是拿着兵器戒备着逐步后退,其中一人对身边人嘱咐道:“通知武当说严公子被劫!”后者点头,上马扬长而去。

长街上仅亮着几盏灯笼,骨碌碌的车轮声急速响动,两名背剑道士骑着马引着马车前行。道士已近中年,背挺腰直,目光炯炯,瞧着便有高手风范,一望可知马车里是个贵人。

马车走得极快,几乎可用急驰来形容,深夜里,尤其是在这样的巷子里极不寻常。

车里坐着两个人。一名中年道士,发须灰白,留着三缕长髯,仙风道骨,正袖手闭目养神。坐在他对面的壮汉颇不自在,不住左右张望,局促不安,忍不住问道:“玄阳真人……”

寂静的巷道接连传出突兀的“砰”、“咚”两声巨响,两个声音靠得太近,听起来像只有一声。车夫忍不住回头望了眼车厢,继续策马前行。

车厢里,壮汉一手捂着鼻子,鼻血从手指缝里不断涌出,另一只手摸着后脑勺,也是触手湿润。他不敢再说话,甚至不敢抬头看玄阳真人一眼。

玄阳真人依然端坐着闭目养神,缓缓把手缩进袖子,彷佛方才什么事都没发生。

马车停在仙霞派门外,保护严颖奇的十三名华山侍卫围住了大门,没有硬闯或叫嚣,只是守在门口。他们站得笔直,胸有成竹,彷佛知道没人敢伤害他们主子。外围是瞧热闹的镇民,伸长脖子想知道发生什么事,但没有人敢发问。

玄阳真人下车后走进仙霞派。院子里守着十余名弟子,个个提刀戒备,他们反而没门外的华山侍卫镇定,尤其知道掌门今天抓来的是华山掌门亲弟,这些人一个个惶惶不安,跟外边的华山弟子比起来,似乎他们才是等着被审判的犯人。

玄阳真人亮出令牌,也不等人通报,径自走向刑堂。

刑堂里传出“啪!”的一声重响,一块惊堂木砸落在地,伴随着一声怒骂:“操!”

杨景耀坐在刑堂上首,怒气冲冲望着堂下。站在公堂正中的人名叫邱明,是华山车队的侍卫队长,血正沿着他额头流下,显然是被惊堂木砸中,但他神色不变。彭老丐坐在公堂侧边的太师椅上,跷腿看戏。

杨景耀大声咆哮:“有种再说一次!”

邱明道:“多少银两,让那女人开价就是。”

杨景耀怒吼:“你们杀了她丈夫!”

邱明道:“是啊,所以才让她开价嘛。二百两?五百两?她卖三十年馒头都挣不了这么多。”

杨景耀怒道:“你们都是从犯,就该一并把你们抓了!”

“杨掌门但抓无妨,只是我还得提醒杨掌门。”邱明用理所当然的口吻说道,“严公子此番来到武当是要与古虚代掌门商谈要事,还是别耽搁了,请那娘子尽快开价吧。”

杨景耀绕过桌子就要上前打人,彭老丐连忙将他拦住,转头对邱明挥手:“出去!出去!”邱明也不答话,抱拳告退。

杨景耀怒道:“娘的,我杀了这帮畜生!”

彭老丐劝道:“打狗也要看主人,他们是华山的狗。”

杨景耀怒道:“狗就是狗,少林的狗衡山的狗都一样,都是畜生!”

彭老丐道:“杀狗容易,可狗主人会咬人。华山是九大家之一,你一个小小仙霞派别说咬不过他们,人家伸根指头捏你一下弹地上,连灰都扫不着。”

杨景耀正要再骂,忽见玄阳真人走入,忙拱手道:“仙霞派杨景耀,参见大赤殿主。”

彭老丐不认得这人,跟着作揖行礼。

玄阳真人微微颔首示意,并不还礼,看看周围,绕过案桌坐上主位。杨景耀看出这位长官来者不善,不由得皱起眉头。

彭老丐低声问道:“大赤殿主……武当总刑堂?”

杨景耀点点头。

玄阳真人坐定,缓缓闭目,沉思片刻后,问道:“贫道听说你抓了华山掌门亲弟,有这回事?”

杨景耀答道:“嫌犯严颖奇奸淫妇女,杀害良民,罪证确凿。”

玄阳真人皱眉:“有人证吗?”

“我与这位彭分舵主一同撞见。”

玄阳真人望了眼彭老丐:“老丈见着了?”

彭老丐道:“我不仅不老,还他娘的真见着了。”

玄阳真人加重语气:“听清楚了,你亲眼见着‘华山掌门的弟弟’奸淫杀人?”他特别加重“华山掌门的弟弟”几个字。

彭老丐回头走到门口,故意对院外大声嚷嚷:“我亲眼见着!我亲眼见着华山掌门的弟弟严颖奇干下猪狗不如的丑事!我彭老丐亲眼见着啦!”

玄阳真人怒斥:“无礼!”

彭老丐恭敬道:“怕您老听不清,大声些好。”

玄阳真人望向杨景耀:“我再问你,你亲眼见他正行苟且之事吗?”

杨景耀一愣:“嫌犯当时已在着衣。”

玄阳真人问:“看见他杀人了?”

杨景耀又是一愣:“当时店老板业已身亡。”

玄阳真人道:“既然没亲眼看见,怎能说他犯法?说不定是妇女遭淫,丈夫被害,严公子经过,心生怜悯,想脱衣与她穿,没想这女人反咬一口诬陷严公子,借此讹财?”

杨景耀气得头昏眼,舌头都打结了:“你……你说什么?”

玄阳真人道:“既然有此可能,把那女人招来逼供,定能查出真相。”

杨景耀瞪大双眼:“殿主还想审问受害者?”

彭老丐忽地插嘴:“他比我晚进屋,他没见着,我见着啦!我瞧见严公子光着身子压在老板娘身上,屁股蛋一扭一扭,手上还握着把剑,正插在老板身上。杨兄弟来得慢,眼睛一,严公子就在穿衣服了。”

玄阳真人斥道:“一派胡言!”

彭老丐诧异道:“原来现在不是比谁更能说胡话吗?”

玄阳真人也不理他,径自下了结论:“案情犹有疑点,即便严公子有错,他也是九大家直系,奸淫妇女,照例该发还原门派审理,让代掌门修书一封告知严掌门酌情处罚就是,现在立刻放了严公子。”

杨景耀怒不可遏,大声道:“他不是犯错,是犯罪!一条人命,一个女人家的清白,就一句酌情处罚?!”

玄阳真人道:“那女人要赔偿多少,开个价,严公子也不是小气的人。”

杨景耀捡起地上的惊堂木扔向玄阳真人,玄阳真人顺手接住,喝道:“杨景耀,你敢以下犯上?!”

杨景耀大声道:“大赤殿是总刑堂,这里是仙霞派刑堂,哪有总刑堂插手门派刑堂断案的道理?现在案情明确,不劳殿主大驾,仙霞派公堂上还是我这仙霞派掌门说了算!”

杨景耀走至上首,站在玄阳真人面前:“大赤殿主,您占我座位啦。”

玄阳真人缓缓起身,与杨景耀几乎脸贴着脸,呼吸可闻。

“规矩立在这,就是发还原派门审理,你不懂规矩,就让你手下教你,仙霞派刑堂教不会你,大赤殿教你——”玄阳真人一个字一个字念出,“发、还、原、派、门、审、理。”

杨景耀不为所动:“殿主,请您——让位!”“让位”两字音量陡然拔高。

玄阳真人把双手收在袖中,缓步走向门口,终又停步。

“杨掌门,你把仙霞派治理得很好,地方上颇有名声,掌门器重你,着意栽培。等你儿子大了,能代掌仙霞派,届时你至少能当上鄂北督堂,你有大好前程,贫道是救你,不是害你。华山一滴血,江湖一颗头,你若做出蠢事,一张仇名状仇杀三代,你要念及父母妻儿。”

杨景耀固执答道:“这是仙霞派的案子,仙霞派自会审理。”

玄阳真人走出仙霞派,邱明立即上前:“玄阳真……”不等说完,玄阳真人就赏了他一个热辣辣的耳光。邱明不敢还手,玄阳真人怒目看向他身后的华山侍卫,缓缓上前来回踱步,目光凌厉,华山弟子都不敢与他四目相接。

“砰砰砰砰”一连十余响,十余人排排站好,每人面上都是两道鼻血,无一人敢躲,也无一人敢擦拭,仍是直挺挺站着。玄阳真人怒气未歇,又把目光扫向邱明,邱明态度恭敬:“严公子不能有失,若有意外,我等受罪不说,只怕会伤了武当华山的和气。”

玄阳真人语气强硬,一字一句说得分明:“你听清楚,贫道不是救你,也不是救你家公子,尔等本就该死,贫道是救里头那莽汉!”

邱明一愣。

玄阳真人收敛怒气:“大赤殿不批示,他不能私杀。先关上几个月,等他气消,我央请代掌门古虚师兄来一趟,严公子可保无恙。从今往后,武当不欢迎严公子来访!”

邱明拱手谢道:“多谢玄阳真人!”

玄阳真人登上马车。在两名护卫引领下,马车渐渐远去。

杨景耀坐在书房里,房门开着,桌上烛火摇曳。彭老丐提了壶酒跟两只酒杯走入,将酒杯放在桌上:“喝点。”

杨景耀摇头。

“叫你喝点。”彭老丐倒了杯酒递过去,杨景耀举杯一饮而尽。

杨景耀道:“我知道你想让我冷静。”

彭老丐道:“别不认,你就是莽。”

杨景耀又倒一杯:“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彭老丐道:“想把严颖奇碎尸万段?”

杨景耀摇头:“我在想,要没这事就好了。不,我想,那天我们就这样走了不挺好?退一步说,事情要不是发生在仙霞派辖内,我把人抓了交给当地门派,拍拍屁股什么也不知道,多潇洒多磊落。”

他说着用力捶了下桌子,发出一声巨响。

“可他娘的怎么偏偏就让我遇上了!”

彭老丐不语,他知道杨景耀为难,任何一个有血性的汉子见到今天这事都不可能无动于衷,为难的背后是一家子性命,是整个仙霞派……

杨景耀又倒了一杯酒喝下,像是要把自己灌醉,好说出心底话:“你知道吗,彭兄弟,我真恨你那么机灵,把这事给揭破,把人给抓了。”他一杯接一杯地喝,“我现在不是当个龟孙子装聋作哑,就是要害自己家人……值得吗?你说,值得吗?”

杨景耀抚头痛哭。他竟然哭了,这样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在刀光箭雨中迎难而上,对青城世子不假辞色,此刻竟泪流满面。他发现自己很害怕,他知道自己此刻是多么懦弱胆怯,深感无力却又委屈,他煎熬痛苦,原来自己不是自己所以为的那般英勇无畏。

“值得吗?……”他反复地问,却答不出来。

当个好人能理直气壮,可如果知道当好人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还有几个人敢当好人?

杨景耀是个血性汉子,是个直人,但彭老丐不是。他是个好人,也是血性汉子,但绝对不正直,他吃喝嫖赌什么都来,办案也不讲规矩,陷害奸佞的事他可没少干过。

彭老丐倒了杯酒,缓缓喝下:“我只说劝你放,从没说不杀。”

杨景耀一愣,抬头望来。彭老丐自顾自喝着酒,胸有成竹:“他一共才带来十六个人,收他银子,让那女子有钱安养余生,让他走,逼他回华山,咱兄弟俩带人绕到前头等着,等过了武当边界,弄死这狗杂种,神不知鬼不觉,华山也追究不到你身上,一举两得。”

杨景耀知道若事发,彭老丐也会受牵连,惊道:“彭大哥……”

彭老丐道:“咱哥俩不说谢,也不相欠。”

杨景耀大喜:“就照你说的办!”

两人碰杯。

解决心底一桩难题,杨景耀喝得微醺,摇摇晃晃敲开药铺大门。大夫见到他,恭敬作揖:“掌门。”

杨景耀示意要看伤患,大夫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拉开布帘,卖馒头的媳妇躺在床上,身上全是淤伤,一张俏脸被打得惨不忍睹,即便好了也得破相。

凭什么她要遭这样的罪,就因为她长得漂亮,就得无端受害?杨景耀怒意又起,将布帘放下,问大夫:“怎样?”

“醒来后又哭又叫,开了安神药,让她睡着。”大夫摇头叹道,“可怜哦。”

杨景耀点头,正要走,大夫低头捣药,继续说着:“肚里还有四个月大的孩子,就这么没了。”

大夫抬头,发现杨景耀正恶狠狠地盯着自己,吓了一跳。

就听杨景耀低声喝问:“你说什么?”

杨景耀提刀大踏步来到囚牢里。严颖奇脸上裹着布条,他被杨景耀打得鼻梁塌陷,受伤不轻。他靠在墙上,见到杨景耀,喘着气问:“她要多少银两?三百?五百?”声音虽然虚弱,却不慌张。

杨景耀隔着牢笼瞪视着严颖奇,严颖奇见他不回话,自作聪明道:“要一千?她可不值这个价。”

杨景耀打开牢门走入,牢牢盯着严颖奇,严颖奇这才察觉有异,颤声道:“你……你不是要放我走?”

彭老丐猛然惊醒。房门被推开,杨景耀提着个包裹走入,彭老丐埋怨道:“搞什么,大半夜的不睡觉!”

杨景耀将包裹放在桌上,彭老丐一见包裹形状,心里便是咯噔一声,瞪大了眼:“你……你干了什么?!”

杨景耀不语。

彭老丐从床上跳起:“你干了什么?你干了什么!你他娘的干了什么!”他一把抓住杨景耀衣领大骂,“咱们不是说好了伏杀他?你这是做什么!你怎么……你怎么就不肯听话?干好事不是只有一种法子,要变着法门,要能保全自己!好人死一个少一个,你懂不懂,懂不懂啊!”

杨景耀大声道:“我懂!可这不行,不能这样!”他指着桌上人头,“他光天化日下杀人强奸,我们在夜里摸黑杀他?谁知道?谁知道他是为什么而死?他要死就得死在自己的罪名上,这才叫明白!”

彭老丐道:“值得吗?”

杨景耀大声道:“值得!我杨景耀拼着一家性命,就是要告诉九大家,告诉那些权贵,这天下不是由得他们胡作非为的!告诉他们,只要撞上一个杨景耀,他们就得人头落地!有人起了这头,他们才知道怕,才知道收敛!”

彭老丐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他知道杨景耀的道理,事已至此,即便再骂一百句也没个屌用,唯有善后。他语气渐趋平缓:“我能帮你做什么?”

杨景耀道:“我妻儿在石波镇,带他们逃走,让他们隐姓埋名,三代不能出人头地。”

彭老丐又问:“仙霞派呢?”

杨景耀道:“解散。此后这块地,哪个门派要就让给哪个门派拿去。”

“那你呢?”

“我带着这颗人头上华山,向严掌门禀个公道,真要报复,报复我一人即可。”杨景耀抬头挺胸,“我就不信,这天下真没公道可讨!”

严颖奇不能这么快死,彭老丐需要时间安置杨景耀一家。没等天亮,杨景耀便带上严颖奇的尸体跟头颅驾着马车往陕地而去,华山弟子在客栈等消息,彭老丐直拖到第三天才宣称严颖奇逃狱,杨掌门亲自追捕,华山弟子连忙追赶。

华山弟子一走,彭老丐便赶去石波镇接走杨景耀家人,带回抚州崇仁安置。他给了杨妻一张自己亲手画的图,告知她若遇困难,就将这图送到悦丰赌坊。

杨景耀的死讯传来,玄阳真人当即以掌门抗命私杀为由解散仙霞派,华山门人带着仇名状赶来时,周围门派已接管了这块地,玄阳真人亲赴昆仑宫,把事件始末禀告掌门,亦即当时的盟主古松道长。

“杨景耀不该死。”玄阳真人道,“但他可以不白死。”

古松道长沉吟许久,提笔写了封信,召集九大家使者前来昆仑宫商议新规。昆仑三十四年初,少嵩之争结束,少林得胜,同年十一月,昆仑共议立下新规矩:“奸淫妇女,天下共诛。”

沈怀忧来找过彭老丐,试探着问起杨家的事,彭老丐只说不知。沈怀忧知道他说谎,彭老丐也知道沈怀忧知道自己说谎,可那又如何?对杨家而言,最好的办法就是彻底隐姓埋名,沈怀忧介入不也得隐姓埋名?既然如此,何必多此一举。

觉证也来过,彭老丐同样推说不知杨家人下落,觉证叹了口气,飘然而去。

沈怀忧从不跟人说起穆家庄里与彭老丐和杨景耀相识的往事,觉证亦然,甚至连子秋都是。

忘记杨家,才是保护杨家最好的方式。

彭老丐从不去见杨家后人,即便偶有挂念,也只是远远看着,他不想让华山从他身上查到线索。直到悦丰赌坊关门,富贵赌坊开张,直到他当上江西总舵,直到他渐渐忘记过去的一切,偶尔他还是会去悦丰赌坊,即便他早已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而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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