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汉子右手掌挡在胸前接了这拳,虽然李丹未出全力,还是让他倒退半步,伸手拉住门框才没倒下。
他热衷于和各行各业接触,也就没有公子哥的架子,加上力气大、有武艺,做事仗义、出手大气,渐渐就获得了杨乙等人的爱戴,却被自己家的兄弟(除了大哥)所轻视。
后来不知怎地,又爱好上用羊肠和烧酒做风干肠的手艺,据说是和山里猎户学来的。
“好、好,我答应你便是。”李丹无奈应下来。周都头又嘱咐他这两日需安静些,缇骑离开前少出去闹事等等,李丹都一一应了。
你也别在这里搅合了,回头被人知道不好,赶紧趁没别人知道,怎么进来的怎么出去。
“见谅个鬼!”周都头骂了句,先起身进屋,然后招手让月影也进来,看她关好门。他这才气呼呼地在椅子上坐了,指着李丹说:
“我见月影在外头杵着,就知道里面有怪,倒没想到是你!你下午闹过天香楼,揍了赵三,这会子居然还有力气来打我?”
在这个年代里,只有自己保护自己,旁人都不会伸手也靠不住!
他蹲马步站桩,能站一刻(半小时)了,便叫小丫鬟贝喜给自己做副裹腿绑上。里面先灌河沙,等自己戴着跑上十里也感觉不出重时再换石子,最后换成铁砂。
“啊?你将那混世魔王打了,这又为哪出?”梦儿吃了一惊忙问。
陈梦冷笑:“你莫提五郎,岳家出这样大事他没有来,倒把你搬出做救兵!”
这人公正、仗义,被街坊邻里送个名号叫做周天王。李丹与他打过几次交道,故而有些香火情分。
“听说当今比我略长,却是个英明有为之主。我想陛下气消了定能赦免你家的罪名,甚至让伯父官复原职的。”
忽然听个男子的声音低声叫她名字:“月影、月影!”小丫头唬得一颤,听声音熟悉,忙低声问:“谁在那边?”
“那,姐姐就是你家的人,虽然不必跟着受罪,可如今天子震怒,你家五郎的功名怕要受连累。”陈梦说完,抬眼不安地看向李丹。
李丹看到他身边站着捂嘴吃惊的小丫头月影,觉得尴尬万分,急忙躬身抱拳:“小子唐突,请都头见谅!”
“让妈妈辛苦了,您也早歇着,有事我再来厨房这边找您。”小丫头提灯笼照着路,直送那嬷嬷到门口,这才回身朝角门走。
“你都听说啦?”月影叹口气:“县衙来了两位公差住在门房里,府上都不叫出门。
以往这种情形最多就是申斥或夺职,不过这次逢国丧情形不同,兴许会判流放……。”
我呢,只当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曾听到便是。”说着起身,意思是要送李丹离开。
“没办法,谁让我是长兄?”
李丹忙伸手拦住:“妹妹何至于此?伯父新官上任受此无妄之灾,实在也是冤枉!
只可惜如今国丧期间皇帝的怒气正盛,想来满朝无人敢仗义直言。你们莫急,实在不行为兄替你们去趟京师求告陛下。”
要知道同龄的孩子那个时候连笔杆不能吃都还不懂哩,三郎小小年纪是如何明白这些?父亲不知道,只是一个劲念叨此子天生聪明,说是李氏的祥瑞。
“李老爷诗书传家,怎么教出这么个猢狲?难道真是人说的‘庶子不架梁’吗?”说着,一手扶刀柄,在灯笼指引下穿过前院,兀自离开了陈家。
梦儿回身瞧瞧床榻那边,犹豫片刻点点头:“先请他到东厢房内,我等等便来。”
李丹也是在那年(五岁)开始性情大变,忽然迷恋起站桩。
小木桶越做越大,李丹的力气也越来越大,脱下儒衫来里面满是一块块的肌肉。这些姨娘看在眼里,却是全家唯一不批评他的人。
当然最后他也做了让步,改成每天六个鸡蛋,每十天吃一只鸡。但很快却添了个爱吃下水的毛病,肝肚肺腰换着吃,独不吃心和肠,说那东西不干净。
李丹点点头,轻声说:“大姐儿在我家甚好,请伯母勿念。她很惦记你们,还有五郎。”
“哼,只怕人家人家心里边并没拿你当长兄……。”
“唉,这怎可能?”陈梦苦笑:“漫说陛下你见得到、见不到,就说京师迢迢数千里,哪有那么容易去的?
三郎你意思我领受了,但万万不可任性,切不可做那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事。不然,小妹心里何以为安?”
李丹不以为然,他说这叫“技多不压身”,甚至还专门跑到饭庄去看大厨怎么做菜、蒸肉,有时还上手指点一番。
“是我,李三哥呀。”李丹从暗处显出身形走过来,月影紧张地朝周围望望,冲他招手。
“嘶!”李丹倒吸口冷气,想到这事真会牵连到五弟,他心里明白高氏会怎么决定了。想李硕起五更、睡半夜,好容易得这个秀才,若因这事……他可如何能承受?
“京师来的缇骑天黑时入城了。其中有个卢校尉曾在我服役的那军里做斥候。因为这点情分我向他问了下,他说,陈老爷的性命应是无忧的。
夫人听见这个事便晕过去了,大小姐被困在君家不敢回,现在上下都是二小姐说了算。
他提出每天要吃鸡,为这个还和家里拍过桌子。人们背地说他任性胡来,不理解好好的少爷不做,三郎这是要干嘛?
可有命挣没命,死后朝廷赏个名声、谥号,再给点抚恤,也就如此而已。
周都头气哼哼地受了陈梦端上来的茶,在她面前也就不好再乱骂。呷了口放下茶杯说:“我去而复返,就是得到消息,特地来告诉陈家的。”
周都头一怔:“聪明,未料你竟想到了?那你该懂这事对李家有多重要喽?”
他拎着两只小木桶打满水绕着全家跑,每天要跑够一定圈数才罢休。开始家里以为他闹癔症了,后来被他吼了几次才知道三郎要打熬身体。
年轻的宋姨娘一脸茫然地坐在桌边看着屋里的人走来走去。
对这段陈梦是清楚的。她不在意姐姐与李家弟弟成婚,只是这么一来……,自己与三郎的事如何说?
“什么消息?”李丹和陈梦都围拢过来。
儿子抓周,父亲不明白他怎么会知道书和字的正反。他周岁时站都站不稳,却懂得看书要翻第一页且读书顺序是从上到下、从右向左的,李穆眼珠一翻就晕了过去……。
得了李丹同意,月影忙往前头来,进门看见二姑娘站在床前,正瞧着两个丫鬟为夫人尉氏放下障子。
这个时代,天空是清澈的,想看北斗星随时都可以;水里的鱼就像是空中飞翔的鸟一般,既多且自在;风不会被楼宇所阻挡,在平野和低矮的民居间自如来去。
李丹皱皱眉,看来县里尚无进一步动作,也不曾难为陈家,只是行动被拘束了而已。“带我去看看伯母情形吧,五郎和你家大小姐都很着急呢。”
“好啦,时间紧迫我们不说他。”陈梦赶紧挥挥手,抬眼来认真道:“周都头临走时倒是好一顿安慰,叫家里别慌张。
陈梦赶紧谢过周都头,又伸手拉扯李丹给他行礼致谢。李丹无奈地看眼陈梦拱手告辞,随着周天王高大的后背往外走。
“若是我,死也不会同意这么做的!”李丹坚定地说。
可现在父亲的遭遇让他明白了,在这个时代,书本、功名虽然是进身拾步的台阶或工具,可要连自己和家人都无力保护,这台阶就等于砌在了泥沙上,根本不牢靠!
李穆不就是因为发现修堤河工的口粮被挪用,结果不明不白地丢了性命嘛?
这年头可没有什么公、检、法,没有什么平等和权利这类说头,死了也就死了。
“小元霸”胆子大,想做的事没谁能拦得住他,不过李丹也并非愣头青。
“哼,那幸好订婚约的不是你!”周都头冷笑:“陈、李两家都是咱们余干县的望族,现在陈家出事就已经够了,范太尊(县令)可不想再搭进去一个李家。
“妹妹,伯母还好吧?”两人见过,李丹先关心地问及陈尉氏情况。
李、陈两家父辈是同年进士,因此订下儿女婚约。
李丹过童生试后,被嫡母以父不在、兄为长为由抑留家中没有去参加府试,反而是弟弟五郎李硕这回考取了秀才,回乡便准备迎娶自己的姐姐陈慧。
“也好,”月影犹豫片刻点头:“家里没个主心骨,二姑娘面上沉静,我看她心里也乱得很。三郎你稍等,我去和姑娘说一声。”
往前是去市集,往左是县衙,往右是回家的路。
他特想往左走,但是抬头看了看道口的牌坊,李丹还是咬咬牙忍住,转身朝右拐了。
那牌坊是因为李家先祖不肯写檄文辱骂先帝被杀后,先帝赐下来立在本县的。“道义楷模”四个御笔金字虽然在夜晚看不甚清楚,但它自小早已深入李丹的脑海。
周都头说得对,总不能因自己任性就毁了全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