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看到李府影壁黑黢黢的影子,就听有个声音喝道:“那是谁呀大晚上的走路,不知道已经宵禁时间么?”
“修二,你吼什么?叫得比狗都响!”李丹骂道。
那叫修二的家丁闻声忙取下灯笼,慌慌张张地跑下台阶迎上来照着路,陪笑道:“三哥儿呀?您看我这老狗,眼神到夜里便不好使了。没惊着您的驾吧?”
“嗯?你说什么,到夜里眼睛不好使?有多久了?”李丹边往里走边问。
“哟,大概小半年啦。”修二咧咧嘴:“瞧过大夫,也找过巫二娘请仙,都不灵呵。”
“那怕是夜盲症!”李丹回身打量下他脸色,用手指指:
“你去市上找卖肉的鲁大、鲁二兄弟,就说我要的,和他们买些豚、羊肝脏来,叫你浑家切片配那红萝卜(即胡萝卜)炒着吃,每日一副,吃三、五副应该就好。”
说着摸出粒银豆儿给他:“你浑家若是也有这毛病可以一块儿治,那煮肝的水喝了也是有用的,只见效慢些儿就是。”修二在后头接了银子,喜得千恩万谢。
李丹不再睬他。进门正要回自己屋,却见五弟身边放了个灯笼正在廊下打盹,被他回来的脚步惊醒了,起身迎过来问:“三哥你回来了?情形如何?”
“你一直候在这里?”李丹惊讶。
“那怎么办?大伯和母亲都不准我出门,为等你消息我只好在这里等。”李硕苦笑,又压低声音告诉他:
“三叔去见县尊,不料门上说大老爷在陪客不便相见,他看快到宵禁辰光便回来了,现在去了议事房里。”
李丹看他一眼:“既如此,五弟你去把母亲也请到议事房,我一并说罢。”李硕听了忙答应,返身进去找高氏,李丹便自己先往议事房来。
议事房在书斋东侧,是个独立的院子。门口立着个石笋,月洞门上有块刻字青砖,李丹不用看便知道那是祖父手写的“纯然”两个字。
进门玄关右手是间门房,左手是廊子直通茶房。房子是建在小池塘后面的山坡上,正面两间,左侧是窗连廊沿坡而下与茶房相通,右边是间推窗望景的厅。
李丹一进来,听到脚步声响就有两个人从门房迎出来。“哟,三郎回来了?”打头的是本院管事胡秦,后面那个是三老爷李严心爱的小厮顺儿。
李丹瞥了两人一眼:“我大伯他们在里面?”
“是、是,叫我俩在这里候着,长景在伺候茶水。”胡秦回答。长景是大老爷李肃的长随,李丹看这架势就知道,里面的两人都不想让旁人在场。
“您等下,我去通报!”再怎么说李丹也是位小爷,胡秦赶紧叫顺儿搬凳子来请他坐,自己绕过池塘拾阶而上去叩门通报。
不一会儿便跑回来,笑着躬身道:“三郎,两位老爷让你进去说话哩。”
李丹到门口先叫了声:“大伯、三叔。”听里面说声:“三哥儿进来。”进屋一看,李肃和李严兄弟正分坐在上手。
“进来坐罢。”李严笑眯眯地招招手,他比兄长要白净,圆脸上两道细眉,与整天板着脸习惯了拿着大老爷架子的兄长相比,显得柔和多了。
“这么晚你去哪里了?我着人满院子寻你也找不见!”李肃不高兴地问。他那又黑又长的冬瓜脸叫李丹看了就厌烦。
虽说看不上李丹的种种行事,可家里有点什么大小事,众人不知为什么都很自然地说:“去找三郎!”,就像今天傍晚李肃开口就提到“小孽畜”那样。
但现在“小孽畜”就在他面前,他却期待李丹给自己带回些消息。忌惮他的武勇,所以李肃声色俱厉之后就不再多言,只竖起耳朵预备听他怎么回话。
“我去了机杼巷。”李丹照直回答。
“三哥儿呀,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李严说着瞥眼看他大哥,见他捋着须子没表示,便继续说:“陈家得罪皇帝,全家待罪当中。你小心被人看到,连累了全家可不好耍!”
“三叔放心,我自然省得。”李丹刚说完,就听门口有声音,忙起身过去开了门,正好高二奶奶在李硕搀扶下走到门口。
“你、你,你真去了机杼巷?”高氏显然在门外听到了,满脸着急地用手指乱点:“你这猢狲,可让我说你什么好?”
李严听了忙欠身道:“二嫂轻声,有话进来说!”
高二奶奶挥手让跟在后面的小丫头退下,进来在李肃的右手边坐下。李硕挂好灯笼也进来,关好门挨着兄长在母亲斜对过坐下,急切地问李丹:
“三兄可见过陈家伯母?那边现在情形如何?”
“我从后巷进去,前院似乎有公差守着。不过我见到了周都头。”李丹便把周都头教他带的话说了,屋里顿时寂静下来。
“这,你说这是县尊的意思?”高二奶奶问。
“周都头是这么说的。”李丹干巴巴地回答,然后扭脸看了看李硕,见他满眼的不舍。
“县尊这是为李家着想呵!”李肃忽然开口:“弟妹,我看这个婚约必须赶紧处理掉才好,拖下去对我李家……。”
“可是,他大伯,现在退婚也太……。这,这让硕儿今后还怎么见人呐?”高二奶奶为难地摊开两手。
“二嫂,没法子的事呀!”李严看看兄长,对高二奶奶劝道:“如果不退婚,就如县尊说的,小五的功名能不能保住都难说哩。
咱家现今除了大哥儿是举人可就这么一个秀才,你难道忍心看他为个女人把前程都丢开?”
高二奶奶咬咬嘴唇看向儿子:“五郎,你自个说,你有什么见解?”
“咳,这事你问他个孩子做什么?”李肃在椅子副手上重重一拍说。
本来李硕听母亲问到头上紧张得气都透不过来,听他大伯这样讲,年轻人的火气便有些上来了。
他比陈慧儿小两岁,却也是从小一处耍过的,现在听大人们商议着要他退婚,立即气鼓鼓道:
“若问我,我不同意!哪有这样嫌贫爱富的?人家出事我们落井下石,可真是出的好主意!”
李丹听了意外地眨眨眼,歪头欣赏地盯了弟弟片刻。那边李肃已经咆哮起来:“混账,你敢指桑骂槐、目无长辈了么?你有功名了不起呀?我当年还做过一任京官哩!”
“兄长消气,何必跟小儿辈斗嘴?”李严急忙劝解,又说李硕:“五郎不得无礼!怎么和你大伯回话呢?不愿意就说不愿意,带这些无用的闲话作甚?”
在旁边的李丹心里叫好,面上却忍着不笑出来。
原来李肃当年做礼部员外郎,在任上时接待凉州上京朝贡的达官时索贿被揭发,因此丢官还乡,所以他就怕有人揪着自己的德行说话,每每被踩到尾巴就跳起来。
尤其今晚还是被自己侄子戳中痛处,怎能不火冒三丈!
“反正,我不同意,我也开不了口!”李硕没想到说了半天竟然把矛头集中在让自己退婚上,羞愤之余“刷”地起身,说:
“谁赞成这主意谁去办,莫想叫我出头!”说罢向高二奶奶施礼:“母亲,孩儿累了要去休息。先告退!”说完涨红着脸,也不等高氏说话,低头推门而出。
李丹见了忙摆摆手:“母亲莫急,我去劝劝五弟。”说罢赶紧溜之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