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臣们退出,大殿内重归安静,皇帝放下手中一份红锦封皮的折子,自言自语说:“今日多亏有母后。”
刘太监听了轻声凑趣道:“圣母在朝,这天都是喜悦的。”
皇帝轻轻地笑了。他想起张太后离开时半嗔怪地小声说:“皇后很好,听到里面声音在宫门外为陛下甚忧心。就是太柔了,这样软的性子,我真担心将来会被别人欺负。”
“唉,可是母后不知道,朕就是喜欢他这个软软糯糯的性子呀!”皇帝心想,口中却说:“大伴,你说要是皇后也像母后这种性格,好不好?”
“皇上谬矣。”刘太监抿嘴笑着回答。
“哦,怎么说?”
“皇后就是皇后,何必强要她变成何人?再者说,以陛下之刚配皇后之柔,乃天作之合。若是皇后也是个刚强的性子,这后宫还能安宁吗?”
“诶,你这话说得有理,符合阴阳之道。”皇帝赞了一句。
刘太监微笑着欠身,神使鬼差地说了句:“其实人的性子是会改变的。”
“嗯?”
这片园林乃是开放的,许多官员及其家眷休沐日也常来此处游玩,若是宫里妃嫔在此,只需用帷幔牵连,并布置羽坤卫警戒阻隔即可。
刘太监立即笑了打嘴说自己笨,一面催促仪仗快行。
都坐下以后蕴妃便先起来,端着酒杯儿告罪:“今日请皇后,未曾告知陛下,害您白跑,臣妾有罪,便在这里领旨罚酒,然后给陛下奏一曲《秋长在》何如?”
刘太监回身向刘慰点了下头,然后将匣子递到内书房太监手里,说句:“记档。”就不再去管它。
往回走的路上,赵拓在车里一直没有说话,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余干那个李三郎赐民爵的事情为什么有人出来阻拦?要他速查实情,据实上奏!”
“陛下真是不容易,片刻也不得闲。你让他稍候,我找空子和陛下说。”说完由于了下,摆摆手:“算了,还是我过去罢。”说完走过去和刘慰轻声交谈几句,接过那锦盒又走回来。
“不必。”
刘太监才听了个头儿,忽然身后有个小宦者走到身边低低的声音道:“老爷,黄门刘侍郎又来了。”
金风万里满天香,何处人家有好黄。
“刘慰,这是刚到的么?”赵拓摆下手让车驾停住,然后喊了那官员的名字问。
嬷嬷伏在地上不敢抬头,连忙答道:
“启奏陛下,是蕴妃娘娘组了个诗社,在春江亭的廊子那里,几位娘娘都去了,听方才回来取笔墨纸张的宫女儿说,皇后怕做不好诗,正要当场作画哩。”
赵拓笑了,对这莺莺燕燕的一群挥挥手:“都免礼,平身!”然后上前拉着皇后的手说:
“朕听说你被一大伙子人拉走了,着急火燎地赶来英雄救美,不料原来是蕴妃作怪,被朕抓了现行。嘿,害朕白往坤明殿跑一趟,蕴妃,你得罚酒!”说得众人都笑了。
“陛下,才接了他信儿呢,说是刚到安庆,正在找南下的船。”蕴妃赶紧回答。
黄门侍郎刘慰是靖武第一次开科取的进士,那之后他就一直在中书省行书司,从舍人做到郎、侍郎,一步步上来,现在他专门为皇帝传递各地来的密折,可以说是赵拓心腹中的心腹。
“哎呀真真是好诗,陛下与蕴妃娘娘的唱和实在令妾等开眼了。”旁边的贤宜妃笑着上来凑趣,说:“不如皇后娘娘也尝试一首,那可就是太好了!”
“奴婢说句不该说的,太后娘娘当初刚入宫时也是温温柔柔,这是经历了风风雨雨磨成的性子。皇后现在天真烂漫、聪明可爱,将来经历多了,也定是一代圣母!”
刘太监看着皇帝在兴头上,可密折匣子还揣在自己怀里。咬了半天牙,最后趁换茶水的功夫走上前,微笑着说:“陛下,老奴斗胆。”
就算看到皇帝仪仗经过仍然一丝不苟地守住自己的位置,不远处女子的说笑吟唱也不妨碍他们执行任务。
坤明殿是玉珍宫的主殿,皇后居住的地方。两翼有六个嫔妃居住的院落,但各自有院墙和夹道阻隔。
“嗯??什么事?”赵拓打节拍的手忽然停了下来。这是他对自己的要求,绝对不让声色娱乐占第一位。
他不清楚皇帝是否有什么进一步的吩咐,所以向后退了一步,安静地等候。
孙蕴妃本是诗书之家出身,这点事自然难不倒她,见皇帝今日高兴便说了句:“姐妹们可都见证了,陛下金口玉言应下的哦!”
“有密折,上饶来的。”
东边就是羽坤卫驻地,及公主、王子们的居住区,西边是连绵的画舫朱楼、拱桥连廊,还有大片荷与点缀期间的鱼池、钓台。
“起来吧。”皇帝微笑:“朕今日罢了那没用的杨涛心情甚好,咱们去皇后那里坐坐。刚才朕发脾气,她在宫外一定担心极了。”
“臣在。”刘慰急忙上前到窗口,听皇帝有什么吩咐。
这时恰好蕴妃演奏完毕,赵拓鼓掌,蕴妃便问及赏赐。赵拓叫取纸笔来,然后看看这周围,在纸上写下:
宫城有个别名叫万寿宫,也有人叫它龟背城,因为建在一处隆起的高地上,地势高过四周的缘故。赵拓居高临下,又有神器在手,所以笑嘻嘻地看得有趣。
“好!”赵拓叫道:“若是奏得好,将功折罪,若是还能同时唱出来,朕便有赏赐!”
过了好一阵子,才听里面笑骂了句:“这个家伙,他忙成那样,竟还记得母后的诞辰,也真是孝心难得!”然后便有只手在窗口招了招:“刘慰!”
平时皇后都在坤明殿,或者在后面的万草园中玩耍。所以听说皇后不在宫中,赵拓不由得一愣,立即转向那嬷嬷:“皇后可是去御园了么?”
因此皇帝在妃嫔们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走到了离他们几十步远的地方,这才有眼尖的女官发现,轻声告知蕴妃,蕴妃愣了下立即低声转告皇后。
张皇后于是起身迎上来,笑盈盈地下拜万福说:“臣妾恭迎圣驾,陛下万岁!”
甚至以他的腰牌权限不仅能在前朝行走,还可以入内宫直抵皇帝当晚寝宫阶下,这叫“赐阶下行走权秘书事”,是绝对的殊荣!
“嘿,晚上回去再和你细说。”皇帝说完便叫大家坐下,拿写好的诗来看。
“说是上饶的郡王爷派人送来的加急密折。”
赵拓看了哈哈一笑道:“不意皇后画得如此有趣,待朕题诗一首,为你添彩如何?”皇后笑着首肯,赵拓便就手取了方才皇后那支笔,也不舔墨润笔,略思索一笔而就。却是:
网里鱼多有苦辛,只因逆水得潜身。
“蕴妃姐姐,三兄是否已经南下了??他可有信来?”皇帝忽然问。
“陛下要看娘娘作画,离远了可瞧不见。”刘太监为难道。
“你让他路过南昌的时候给按察司林中泰带个话。”皇帝在车里忽然说。
两人莫名其妙地被送到内宫健德门外靶场(射箭练习的场地),在这里见到五个膀大腰圆的宦者接了他们,然后一直送到乾德殿门口。
“恭迎圣驾,陛下万岁!”
听到皇帝呼唤,刘慰疾步上前到车窗,将托盘举过头:“是,陛下,这是江西那边驿站快马送来的。”
赵拓便问方才皇后作的画在哪里?“陛下怎知妾曾作画?”皇后惊讶。赵拓也不答,取过画来看,见是水面上渔翁渔婆两个正合力拉网,那网里似有许多鱼儿相当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