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之所以愤怒,是因为他自己培养的人才被人家弹劾了。
但是赵拓还说不说来什么,因为留部分被打散和被俘后解救出来的官军官兵在青衫队,加强青衫队的训练、提高其战力这些,还有李丹收纳了些投诚、投降、接受招安的叛军、湖匪头领,这些事赵重弼都在密札里向他汇报过,李丹也从未向赵重弼隐瞒。
可这些是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的,翻出来就是轩然大波!
最初的愤怒和恼火过去后,皇帝忽然冷静了。他若无其事地从宫女手里接过一杯新茶水,语气平淡地问:“杨卿,什么时候朕得接江西按察司的状子了?”
“呃,这个……。”杨仕安心想那李丹的名字最近可是没少跳出来,陛下还封这十六岁的少年爵位和六品官职呢,不会这么忘性大吧?
瞬间他明白了,江西上这个奏章不简单,皇帝的问话也不简单。那……自己该怎么说呢?“陛下,兴许是由于李丹有勋位,故而江西那边无旨不敢擅自做主的缘故。”
到底是杨仕真的弟弟,脑子还蛮快。本朝律,勋贵违法或地方请旨后依律处分,或交由大理寺审理。
“哦!”皇帝点点头,这个理由勉强说得过去。“既如此,石毫什么意见呢?”
“石毫刚到任,情况不明,不敢擅专。且李丹的直接上司现在是右参政、同知赵大人,石毫担心此时追究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故而请旨,”
“既然这样,准奏!”皇帝首肯了石毫的意见:“告诉石毫,此事暂时按下留待以后再说。李丹有才,但如果他有错,朕亦不会视而不见!”
“臣遵旨!”
“卑职当年曾做卢氏县令。”高莫龄缓缓开口:“记得有个刑房老吏,每每断案极其精准。卑职曾向他请教,那人说:断案无非三件事,谁在场、谁相关,以及对谁有利!”
“嗯!”皇帝点头:“太顺了反而不合适,有必要让他吃些苦头。”他想了想:“一个按察佥事,怎么会突然想起来要和个团练使过不去?这里有古怪。”
“事关朝廷机密,你最好认真想想!!”见哥哥说得郑重,谢敏中有点发毛,他努力回想:“是西边的王府,哪个来着?”掐着手指一个个数去,终于眼睛亮了:“对,是襄王!!”
“高大人是个有趣的人物。”谢敏中得了夸奖心中得意,对哥哥说:“他待人亲切,很不似个当官的。”
“小弟不明白,如此人才,为何朝廷就不能包容些,而非要立即弹劾呢?”
皇帝抱着两臂想想,说:“既然以给皇太后祝寿为名来的,还是让刘喜护送进京,在十王馆准备个住处,再为他挑选两名师傅、两位伴读。”
高莫龄已经见过他几次,知他是为备考明春上京来的,点头含笑,对谢敏洪道:“每每见到九郎便可惜高某无妹无女,实在羡煞人也!”
这是他头次见到李丹亲笔,竟是手流畅的行书,让赵拓眼前一亮,不由地喝彩:“好字!”
打开来看,却是刘喜报告说李丹接到丰宁郡王世子,并已护送其抵达安仁,并附上郡王殿下的请罪折及李丹的前后经过报告折子。
“这、这不是打陛下的脸吗?”杨镝吃惊道:“谁这么大胆?”
而且,他诱使娄世明占据广信,多半会引起他与银陀之间的冲突。这个李三郎,设计如此精妙,小小年纪真是不得了呵!”
所以啊,最起码我还得在这个位子上撑住半年或一年才行。”
“文惊世俗人,武解天子忧,不意我朝居然出了这样一位人才!大兄可知道他?”
“哦,是子中(谢敏中字)来了,那卑职先告辞。”高莫龄站起来。谢敏洪送他,出门见幼弟谢敏中正在院子里,见到他们忙行礼。
“关键是,他背后是谁这样大胆?”杨缟说:“这是想告诉全天下,陛下太年轻、没有识人之明啊!”
“哪个王府?”
“唉!真是有勇有谋、忠心赤胆!”刘太监竖起拇指:“老奴敢说,一千人入敌十万群中还能全身而退,李三郎真当世子龙也!这样的人才,真真少有!”
“自然知道,那又如何?”谢敏洪含笑问。
“陛下,翼龙卫不是有人在那边么?”
“父亲,这说明不了什么。”
“父亲,请用茶。”杨镝将一杯茶水轻轻放在杨缟的案头。
席间有江西来的学子,说起他家乡饶州府出了个文武全才的李三郎,写有‘锋镝乍作惊飞鸟,草动方显伏杀机’之句,还有‘长桥落日千帆静,水映鹭鸶更窈窕’等句。
“不是不妥,是荒唐!”杨缟冷笑:“这个李丹月前刚刚被陛下从九品都巡检简拔上来,现在就有人跳出来弹劾了,你不觉得奇怪?”
“好在此子赤诚。”刘太监轻声说。
说来也怪,李丹的奏章不像其他臣子写的那样引经据典,却是半百半文。
“可不,”赵拓坐到书案后面:“朕也是担心这个。还未让他入朝呢,就已经有弹劾了,不能不让人担心呀。”
“说陛下年幼,看人毕竟不老道,这次是走眼了……。”
“陛下一定非常生气?”
“是吗?”杨缟抚着白的胡须:“为父倒真的期望皇帝能多想想故太傅的好来。”
“说他藏匿逃兵、容留乱匪头目,这不是胡扯嘛,他若做出这等事,如何能与贼对阵且屡战屡胜?真不知那御史出于何种目的!难道我朝也出个张俊、万俟禼……?”谢敏中越说越激动。
“唔。”杨缟放下笔,摘下叆叇(念ai-dai,即眼镜,前宋中期开始出现)揉揉发的眼睛说:“三郎呐,今日皇帝突然给杨修真(杨仕真字)加特典,真是令人好生羡慕呵。”
就在杨缟为有人对李丹突然发难愠怒不已的时候,谢敏洪也在惊讶这个事。“老高,你觉得这件事的背后会是谁呢?”他问高莫龄。
“嗯?怎么讲?”
“是。那么,郡王世子……?”
“我自然知道从安(谢敏洪字)你不会做这种事,方才说笑而已,得罪、得罪。”高莫龄拱手,然后说:
“原来是高大人,打搅了。”谢敏中一揖到地。他在家里排行第九,是谢敏中同父异母兄弟,两人相差二十三岁。
“另外石毫既已是江南西道的左布政使,宣抚使是他兼的差事。
“闭嘴,不得胡言!”谢敏洪大怒喝道。忽然他愣住了,回头看弟弟问:“谁告诉你这些事的,在哪里,几时说的?”
像这件事虽然是弹劾宣抚司经历,但人家按察使是向布政使提交的弹劾而不是宣抚使,以后应该直接递送给内阁,由内阁向御史台(都察院的雅称)询问,不要直接提交给兵部。
同时给南昌的翼龙卫使传信,要他查查这个佥事的情况。说实话朕现在有些担心,是不是李三郎得罪什么人,导致对方在暗算他?”
“即便他念着故人旧情,也不见得对您……。何况朝堂上一直有人明里暗里推波助澜,恨不得明天就取代您这个位置呢?”杨镝说完伸手扶父亲从座椅中起身。
“不认识,我们从未见过。自耽兄本要与他们理论,被韩会之拉住了,说认得其中一人是什么王府的舍人,告诉他得罪不起。”
他这一说谢敏洪的脸色就有些发白。对呵,敢于削弱皇帝影响力、打击其形象的,绝对是个大势力,而且这势力会比自己和杨缟要深厚得多!
更可怕的是,这支势力到目前为止都没有被人注意到,或说不曾浮出水面来。他不禁打个寒噤:“是谁呢?”
“小皇帝一时高兴,兴致所至而已。”
生得浓眉大眼,一头乌发用根褐色缎带束在脑后,穿一袭水色夹丝绵的大氅,站在灯下可谓玉树临风。
“启奏陛下,江西,饶州。”
谢敏洪听了一笑没有置评,问他:“来找我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