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晚霞,落日。
旧漳城下,沈济舟营帐。
沈济舟营帐如星般罗列在旧漳城下,自城下向北,交错纵横,一直蜿蜒到漳河岸边。
远远望去,营帐千万点,如血色云霞之下,朵朵绽开的团。
期间或有飞骑军甲穿梭而过,烈马烟尘,亮甲凛凛,气势非凡。
若是懂得排兵布阵之人,远观之下,便可看出沈济舟浩荡的营帐看起来表面没什么章法,其实不然,这所有的营帐,以正中最大的那处帅帐为核心,向东西南北、东南东北、西南西北八方分列散开。而正中帅帐,扎在最高的地势之上,虎视八方,先机尽揽。
正暗含了八方拱卫正中无极,正中无极总摄八方的精妙。
此时此刻,天色已然渐渐暗了,不知为何,但凡战争处,天的颜色都会变得有些烟尘般的发黄,远远看去,有种难以言说的苍凉雄浑。
帅帐之前,一处大纛迎风,染尽苍穹晚霞如血。
其上,一个大大的沈字,笔走龙蛇,遒劲有神。
也算逄佶倒霉,临时被沈济舟抓来,说几句过场话罢了。
往脸上看,除了上了年岁不可避免的皱纹之外,的确是丰神俊逸,堂堂仪表。
其实,他如何不知逄佶所言句句中肯,正中要害。
沈济舟心中一动,正觉着这逄佶所言有些道理,却忽的帐中有人怒道:“逄佶所言,包庇有罪之人,欲把主公置于天下人讥讽之锋下,其心可诛也!臣不敢苟同,望主公切莫听信此等庸人之言也!!”
沈济舟又接连问了数遍,却看郭、逄二位谋臣,张、臧、姜三员武将,仍旧微微低头,一语皆无。
其次,若是家世显赫,还能有些才学者,那正是自己心目中的理想人选。
可是逄佶此人,虽然出身一般,但毕竟胸有才学,也是暗自不甘人后的主儿,平素,从来轮不到自己先说话,今日好不容易逮住这个机会——虽然原本只是拿自己走走过场而已。
“虽主公用人之标准如此,但此乃战时,大战之时,非常之人当有非常之待遇也,眼下主公要处置之人,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关乎全局之存在的关键啊,可以说,我军战略规划,战局掌控,以及以后如何与萧元彻交战,所赖皆为此人,可以说,此人是我军此战运筹帷幄的无可替代的人选。”
所以,自损名望的事情,沈济舟是不干的。
只是不知为何,此时此刻他单手托腮,眉宇不舒,似乎想着什么纠结的心事。
说着,沈济舟忽地将扫视众人的眼神落在了逄佶的身上,用手淡淡点指他道:“逄主簿,你有什么高见么?”
因此他们也就属于沈济舟谋臣阵营的第一梯队成员。
他有些难以自持的激动起来,声音又提高了些许道:“我军十数倍军力于萧贼,虽场面上占据主动,但眼前旧漳如鲠在喉,迟迟拿不下,旧漳不克,萧贼不死,旧漳克之,萧贼授首,主公方可长驱直入,下灞城,入龙台,靖天子于为难也。如今我军与萧贼在旧漳城下相持月旬,此诚关键之时,若此时处置此人,无异于临阵换帅,更无异于全盘否定我军所有的进军计划和战略布局。战略易弦,则将士迷惘,将士迷惘,则作战不逮也。”
片刻之后,沈济舟方长叹一声,缓缓起身,倒背双手,在营帐中来回地踱着步子。
看向谁之时,谁都不由得心头一颤。
沈济舟还差一岁便到了耳顺之年,其真实的年岁比之萧元彻还大上一些。
沈济舟略有些讥讽的淡笑一声,随即转回到书案之后,往长椅上一靠,哼道:“嗯肺腑之言,你讲一讲罢!”
沈济舟闻言,哼了一声,斜睨了他一眼道:“哦?你不说话便罢,如今说话了,却让我有些出乎意料啊”
沈济舟正坐于帐内书案之后,单手支首,不知想着什么。右侧谋臣郭涂、逄佶;左侧武将渤海四骁之张蹈逸、臧宣霸,护军统领姜琼等皆一脸肃然,静默在那里,未敢多说一句话。
沈济舟踱步半晌,方轻捻美髯叹息摇头,声音低沉道:“诏你们前来,不是让你们一个个学那木头桩子,杵在这里一言不发,平素不都挺能说的,今日此事,为何无人答言呢?”
沈济舟一边听,一边神情不断变化,忽的缓缓开口道:“既如此你觉得当如何做啊?”
沈济舟眼神微眯,淡淡道:“讲下去”
沈济舟闻言,不耐烦的摆摆手道:“讲重点”
大帐之内。
可是,让自己说话,那如何说,却是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了。
那个人,真的不是自己说处置便要处置的。倒不是那人有多少威赫,放眼渤海,能威胁到沈济舟自己地位的人还没有,只是此人在沈萧之战中,的确有无人可以替代的地位。
沈济舟按下火气,向半空中翻了翻眼睛,又道:“不敢?问你们了几遍,依旧是一言不发,你们还有什么不敢的??让你们畅所欲言,你们不愿意,那本将军便要点名问了.”
“诺!”
这句话这些人倒是回答得出奇的干脆和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