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嗫嗫嚅嚅:“不剩多少了,你奶下葬办席也要钱。”
我脚步越来越快,像热锅蚂蚁,渐渐把我妈甩开一截,她小跑着跟上来。
“你还是嫁吧,咱们还不起。”我妈身子佝偻,抬头看我的时候,显得几乎有些卑微,“他们家条件不赖的,只是人傻了点,你不是也相看过,你同意了啊。”
那是傻了点吗……
我不想跟她争这个:“彩礼还剩多少,你都转给我,剩下的我自己补齐。就当是我借了他们家钱,我连本带利地还。这个婚不能结。”
我话说得这样斩钉截铁,不免把我妈也唬住了。
她满脸狐疑:“你哪来那么多钱?”
我也想知道我哪儿来这么多钱:“你别管。”
“痣儿,你是不是有别的喜欢的人?你从前不这样的。”
我红了眼:“我!没!有!”
“什么喜欢的人?我配有喜欢的人吗?我他妈欠一屁股债进厂打工,一天就睡三四个小时,我明天会不会猝死我都不知道,我喜欢谁?你说的对,他们家挺好的,我就该嫁过去,跟母猪一样下崽。这就是我该有的样子,对吧?”
我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暴跳如雷的自己。
这场疯病以她狠狠扇了我一巴掌结束,我半张脸红肿发烫,听见她说:“你冲你老子娘撒气,黎痣!我不盼你好?我要不是为了你,我至于给你们老黎家当牛做马一辈子?”
“你也长点良心!”
我俩满怀怨怼,不欢而散。晚上我未婚夫家打来电话,说你妈既然给你把婚退了,你记得还彩礼,利息也不高,四舍五入,也就是个高利贷吧。
我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谢谢我妈的谈判能力,还是先向村委会举报有人放高利贷。犹豫了一秒,我决定先去敷一下脸,我妈下手真狠,差点没把我牙打掉。
急着要捞快钱,方棠这边的慢工出细活,显然就不合时宜了。
我绞尽脑汁找了各种渠道,不要脸地卖惨筹钱,凑了两万块,加上先前不吃不喝攒的三万,先还了五万块钱。这点钱对于很多人来说,不过是毛毛雨而已,但对于我,已经是一笔巨款了。
为了赎我自己,豁出命去敛财,我不肯去想这件事的真正动机,只能告诉自己,这是对的。
方棠起初还像从前那样,频频跟我聊《憾平生》,间或分享一些生活琐事。后来我交稿越来越慢,消息也越回越少,我们之间的对话,变成了互甩文档。
她批注里的话越来越严厉,直指我不如从前用心。
时已入冬了,我舍不得买棉鞋,穿着单鞋站在楼下接她的电话,寒风萧萧,我牙齿都在打颤。
“太太,对不起。我最近有点忙。”
方棠说话总是很客气:“没关系,快到年末了,忙一些也是正常的。”
她没有凶我,我多少觉得宽慰,继而又更加愧疚。
方棠对这本书倾注的心血,我是最清楚的。从前她还说年前写出来,我们私印两本小册子做新年留念。我当时为她这句话高兴得像个傻子,如今想想,好梦总是容易碎的。
“黎老师什么时候能闲下来?如果有什么困难,也可以跟我讲。”
她倒是挺委婉,我真想告诉她,你黎老师欠了债,正在屁滚尿流地还钱。手上要清的单子排出十里地外,困难是什么?我的人生没有困难,全他妈是苦难。
我闲不下来了。而她那本《憾平生》里高门显贵之间的风花雪月,我越来越难以共情了。
主角们仰头赏雪,我却只觉得冷。面对命运,我只是一头绵羊,我无法理解狼的困境和野心。她们都太潇洒了,爱也轰轰烈烈,恨也轰轰烈烈,生命之中如若有辛酸,也是高远的。那些荡气回肠的宏图伟志,固然受挫,在漫长的时间洪流里看去,也终究会实现。
而我的愿望,甚至不敢萌芽。
“我在想,对于这本书,我或许并不是最好的完成者。你当初为什么会选择我呢?”
方棠的声音很惊讶:“你怎么会这么想?”
【本章阅读完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