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儿,我对你非常失望。”坐在金子和宝石砌成的王座上的海王说道。
他冰蓝色的、狮子鬃毛般的卷发,盖满了王座的扶手;卷曲的胡子垂到巨大的尾巴上,像一张长貂绒毛毯,又像是凝固不动的魔药的烟。他头戴一个金子拧成的细环;额头中央的位置,是一枚缠绕镶嵌的鸽血色菱形宝石;左手托着一个小西瓜那么大的、嵌了一圈钻石的金球;右手持着一根尖端燃着幽蓝火焰的三叉戟。
他的尾巴又大又长,一直从高高的王座延伸到十几级台阶下,尾鳍形状锐而尖。锋利深浓的眉毛下,是一双深蓝的眼珠。此刻,他的眼睛里正卷起一场摧枯拉朽的可怕风暴。
海王沉声道:“我的女儿,你瞧瞧你的身份!你是尊贵的王国公主,怎么能随意结交这样的朋友?你看他们尾巴的颜色,灰尘一样肮脏的灰色、臭水沟一样的黑色……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可能为自己带来意想不到的危险?”
台阶下的柳森气笑了:爱丽儿爱上人类的王子你不管,爱丽儿只身一鱼去找海底巫婆要魔药你不管,爱丽儿失去了声音忍受疼痛的时候你不管……这时候,反倒开始彰显自己作为父亲的权能了?还“对你非常失望”?结交“这样的朋友”?
这可真是太称职了。
柳森脸色阴沉。
“父亲。”爱丽儿沉静地说,“我并不认为,出身的地方和尾巴的颜色,能决定一只人鱼的品格。柳森和绿头发都是我的朋友。我不希望您这么说他们。”
爱丽儿仰着头,注视着高高在上的海王:“我恳求您将我的朋友绿头发从地牢里释放出来。”
发现斗篷人鱼连同王子一起失踪后,柳森与爱丽儿就一同离开了宫殿,到人鱼皇城内寻找。在询问了一只抱着水草假鱼练习交谊舞步的梭子蟹后,她们得知,斗篷人鱼因为在城区内遛蛤嘛,违反了城区内相关条例,被巡逻的人鱼抓走进行问询。
她们又一同来到了人鱼皇城的办事处。
小贝壳和珍珠做成的窗口里,探出一个戴白色考尔夫帽的人鱼办事员。
人鱼办事员惊喜道:“圣洁美丽的爱丽儿殿下,您怎么会来这里?我可以拥有一个您的签名吗?”
爱丽儿跟办事员交代了前因后果。
办事员面露难色:“本来对于随街遛蛤嘛这种事情,在罚款和口头教育之后,就能将居民放回去了。但是……”
爱丽儿:“但是?”
办事员:“那条绿头发人鱼的户籍并不在人鱼皇城内。再加上他形迹可疑,拒缴罚款,还对办事员们出言不逊,让他的蛤嘛冲办事员们咕呱怪叫,喷出了很多腥臭的口水。所以我们将他上交给了治安部门,让他们来处理。”
爱丽儿在办事员的尾鳞上签了个名,然后来到治安部门。
治安部门说,这条人鱼已经被他们交给守卫处了。
又几番辗转后,她们终于知道斗篷人鱼在哪里了——他被关到了人鱼皇城的地牢里。
柳森想到了,自己锒铛入狱的那次轮回。
……唔,这还真是一个亲切的地方啊。
因为开启地牢的大门需要海王的亲自同意,所以此时此刻的她们,来到了海王的王座前。
海王显然不太喜欢自己的女儿结交一些来路不明的朋友,自爱丽儿说出来找他的原因,他就没有显露出一个好脸色。
海王沙哑道:“你真的要为了这些血统低贱的外人忤逆我吗?我亲爱的女儿?”
他深深地看着爱丽儿。
至于旁边灰蓝尾巴的柳森,他甚至吝惜于多施予她一个眼神。
灰色尾巴的普通人鱼而已,能翻起多大风浪。
爱丽儿已经费了许多口舌,却仍不能说服海王。柳森的耐心几乎要耗尽了。她在内心暗暗估算,自己偷袭海王成功的概率。
一对一,并且还是挟持的话,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成功的概率应该还是挺大的。
就是不知道海王是否会攻击魔法。
“忤逆?”爱丽儿忽然拔高了声调,“什么叫做忤逆呢?您的意思是,我凡事都必须按照您的安排去做吗?假如您的安排是错误的呢?”
柳森目露惊奇,诧异地看着她。
她还记得,在她眼睁睁看着爱丽儿变成泡沫的那次轮回里,在与王子对峙的时候,爱丽儿被王子那套强盗逻辑,攻击得节节败退的样子。
在这细小泡沫悬浮的海底,爱丽儿飘荡的金发,如一根根交错的、发光的鎏金丝线。这些金丝线彼此交缠,形成了一个半闭合的牢笼,将她娇小的身体拢于其内。
她往上往前游了一段距离,与海王平视:“父亲。”
“爱丽儿,我这都是为了你好,父亲是为了保护你啊!”海王语重心长道。他的目光跟着爱丽儿往上移,直到与爱丽儿平视。
“像保护伊莎贝拉姑姑那样吗?”
冰冷、幽暗。
铁灰色的栏杆是怪兽牙齿铸就,刺棱棱的。尾巴无意扫到栏杆边缘的时候,蠕动湿滑的冷意就直直上窜,从尾椎直炸到头皮。
柳森与爱丽儿一同穿行在人鱼皇城的地牢里。
一条条潮湿粘腻的手,从窄窄的栏杆缝伸出来,像细瘦的幽灵的影子。
“天啊!他们的手臂为什么都这么黑这么瘦,看起来就像枯死的树枝一样,真是太吓人了!”爱丽儿不住拍打胸口。这还是她第一次来这种地方,阴郁寒冷的环境令她害怕极了。
“因为这里并不给囚犯们提供食物。他们都已经饿了很久了。”曾在大牢里有饿肚子体验的柳森深有体会道。
“可是,不吃东西的话,他们会饿的吧!”爱丽儿说。
“当然。我的小公主,”柳森道,“不摄入食物当然是会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