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她坐在大?理寺关押待审官员的小院木椅上,纤细肩头绷得笔直,呼吸都重了三分?。
满脑子想得都是,七郎被她牵累,丢了官职,坐上蓝布小轿,被大?理寺官差押送来这处冷冷清清的待审小院的凄惨景象。
七郎从高处骤然跌落窘境,说?不定会和晏八郎那般,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对着月色伤春悲秋,对着小竹林大?半夜念诗……说?不定就关在晏八郎的小院旁边,还要被他那嘴毒的兄弟冷嘲热讽……都是自己牵连了他!
直到被一双手拉着起身?,挨个捏了捏她攥紧的手指,把她手掌心掐出深深月牙印的指甲松开,手指尖被握进温暖掌心。
应小满仰着头,清亮乌眸里残余几?分?警惕和后怕:“就这么结案了?后面呢,不再问了?”
“结案了。应家不涉案,以后不会再问。”
应小满有点恍惚地站起身?,背后一层细汗黏哒哒的贴在身?上,被夜风一吹,有点冷。
她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月色,又看了看边角的一丛小竹林。
结案了。
应家不涉案,也?就不会牵扯进七郎。
七郎不会被她连累丢了官职,不会被拘押在小院里对着月色伤春悲秋,对着小竹林大?半夜念诗,更不会被晏八郎冷嘲热讽……
交握的手催促地拉了拉,她低头无声?地抿着嘴笑,耳边传来七郎熟悉的嗓音:
“今晚供证过后,应家和余庆楼奸细案再无牵扯,叫你母亲放宽心。对了,十一郎毕竟是你结案的主审官,趁他今晚得空,过去说?两句话,把上回暗巷的事当面说?开了可好?你放心,十一郎并非心胸狭窄之人,上回暗巷之事既然被他按下?,便不会再追究……”
两人对站在小院中央,周围俱是明亮灯火,晏容时微微地往前倾身?,正对着面前低头不吭声?的小娘子轻声?缓语地劝说?,应小满忽地抬起头来。
明亮灯光映照上她盈盈舒展的面容,仿佛三月里鲜妍盛放的枝头春花,清澈眸子里映出面前的七郎,眼神?亮得惊人。
应小满踮起脚,就在面前的郎君微微俯身?、和她小声?说?话的功夫,直接伸出两只手臂,揽上他修长的脖颈。
“七郎。”应小满的脸颊贴在柔滑的衣襟上,熟悉的浅淡熏香气?息传入鼻尖,她没?有问过他惯常用的是哪种熏香,总之是七郎的气?味。
她满意地蹭了蹭,又小声?喊,“七郎。”
啪嗒,文吏手里捧着的口供录状掉在地上,又被慌忙捡起。
两个大?理寺文吏在狭窄的小院里团团转。低头看地,无事找事,满地乱窜地瞎忙。
十一郎站在长案后,准备离席的动作顿住,一双狭长眼睛瞪视面前的场景。
闭了闭眼,再睁开。面前相拥的两人还没?有分?开。
十一郎的声?线低沉而冷,一字一顿,幽幽地说?:
“我在兵部耗了五个大?夜。难得一个晚上得空,我约他喝酒,他说?太忙,抓我过来大?理寺录供……叫我看这个?”
身?边的吴寻板着脸站着。
视线无处安置,最后直勾勾盯着院门。“殿下?英明。”
十一郎:“……”
好在小院中央相拥的一对身?影终于依依不舍地分?开。
两人的手交握着,应小满走到长案面前,于近处瞄了眼这位显贵出身?的宗室儿郎:赵十一郎。
十一郎背手立在长案后。不知为什么,此刻的面色在灯下?更显得阴沉了……
应小满心里默默地嘀咕:瞧着还是不像个好人呐。
不过人不可貌相。之前暗巷之事,确实是她寻错了人,害得十一郎大?半夜受一场虚惊。事后被他做主压下?,没?有寻她报复,七郎说?得对,确实应该当面把话说?开了。
应小满鼓起勇气?寻十一郎。略显生疏地行了个万福礼,当面开口道谢。
“上次暗巷那回,是我行事莽撞,认错了人。后来听?七郎说?,你做主没?有追究我家,实在心胸宽广。多谢你不追究。”
一句“实在心胸宽广”说?得真?挚,十一郎的面色和缓下?去八分?。
开口依旧是那副低沉缓慢的声?线:“小事无需介怀。之前我在贵家肉铺前失言之事,也?请应小娘子莫挂怀。”
“在贵家肉铺前失言之事”……
十一郎说?话咬文嚼字,应小满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是哪回事。
之前有个夜晚,他不知为什么跑到羊肉铺子门面外头,念叨什么“幽兰生野道”,什么“美玉落泥淖”……似乎很瞧不上她开羊肉铺子生意。
不过十一郎原本就是和她不相干的人,就算被他念叨两句,瞧不上她家的羊肉铺子,又有什么关系?七郎支持她开肉铺子就好。
应小满今晚实在高兴。
所以她欢欢喜喜地说?,“你不说?我早忘了。你也?不要放在心里呀,都是小事。”
这还是十一郎头一回见?到应小满笑。
原本就是如花年?华的小娘子,笑起来更是一副无忧无虑的模样。一双眼睛弯成了动人月牙儿,浓长睫羽忽闪几?下?,晶亮眼底映出了他的身?影。
十一郎迎面撞见?她的笑靥,心里突地一跳。
视线瞬间转开,抬脚就往院门外走。
立在门边,故作冷淡地对晏容时说?:“喝不喝酒?喝酒去附近酒楼,不喝酒我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