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到了未时,太阳微微偏西,这场杀猪宴才到了结尾,大家吃吃喝喝闹了一中午,张全怀里揣了一个红纸包的银锭子送王安回去。
刚一出门,门口正停着一辆马车,朱红的帘穗子随风晃动,王安看见这马车脚步一顿脸上一笑,是苏家的马车。
车帘一角缓缓牵起,露出掀车帘的一只纤纤素手来,涂着凤仙花红的指甲轻轻朝外一点,一道女声亮起:
“师哥。”
“嗯?原来是师妹来接我啊。”
王安笑了笑,似有不解,从张全手里接过礼钱,手扶马车车框,脚下一蹬地立时跳上了马车。
张全见有人驾马车来接王安,也就没再送,不过他心里可一阵纳闷,苏屠户何时新收了个女弟子,王安何时有个师妹了?
“王师傅,那您慢走。”张全远远站着目送马车离去。
“哎。”
驾车的仆人一搂马缰,马车掉转马头,向前奔去。
“怎么,小师哥见是我来接你,不高兴了?”马车里的姑娘问道,她掀开窗罩往外四处看了看。
“师妹说的哪里话,只不过你最近忙着卤肉的新生意,不好劳烦你。”
“最好是你的真心话。”姑娘没看到心中所想,还是把窗罩放下了,才转回头来哼了一句,“哼哼,会试在即,他们书院正忙着呢,周文斌那个贱人没工夫来接你的。”
王安闻言皱了皱眉,说道:“师妹,不可背后说人坏话,慎言。”
姑娘挑眉轻轻一笑,眼神满含不屑,“《大学》有言,此谓诚于中,形于外,故君子必慎其独也。就慎独二字,我瞧着你比周文斌更像个君子,更像个读书人。”
客人全部离去了,东西都收拾清了,作为主人家李桂花捶捶自己老胳膊老腿,这才有闲心坐下来安静喝杯水。
“卫小子,你先别走,坐这儿。”李桂花指了一下椅子,拦住了卫祯明,继续说道:“前面张水生一家在,同着那么多人,我也没好意思说,大娘现在想问问你,那盆万年青你是从哪里得到的?”李桂花停顿一下,好久才出声道:“实在是万年青这种植物因为贵妃礼佛,皇上下令销毁了大部分万年青,如今只有寺庙庵堂种植,极少外流的,不该做的不能做,大娘不想让你为难的。”
“大娘,您放心养着,它的来历绝对正经。”卫祯明笑了笑,“盖房子那会儿我不是跟全儿一起相着去山上找梁木了么,半当中在持慈庵歇了歇脚,持慈庵的住持见我颇通笔墨,恰逢她们禅堂春节前要新修牌匾,我便去给她们写了几块匾额和几副对联,我提及家中有老人常年信佛,想来她们也认真思考过,这一盆万年青就是她们答谢给我的报酬。”
“原来是这样啊,你这么一说大娘我就放心了。”李桂花脸上这才有了笑容,卫祯明果然不是普通人,你瞧着哪个普通人能从僧侣佛道手上带回万年青来,又说道:“马上就要过年了,你爹可回来么?”
卫祯明摇了摇头,说:“自从中秋他走后,这几个月以来,他没往尚水村寄过一封信,我猜应该是不回来了吧。”
“唉。”李桂花叹了口气,心有不忍,这爹当得可是轻快,大过年的都不回来,“那你就来大娘家里过年吧,这年里讲究可多,你一个小伙子能操持好什么啊。”
卫祯明依旧摇了摇头,慢慢说道:“没事,大娘,我不会可以学,今年春节在您家过总不能明年还在您家过吧,再说您家起了新房子全儿婚事也快到了,过年肯定还要招待不少亲戚,我在您家不方便啊。”
“你这孩子想得是比平常人多。若是有不懂的地方一定要来问啊,可别大过年的冲撞了神仙。”李桂花见他言辞恳切,也没再劝,“家里呀,如果有房媳妇帮你撑着才好啊,哎,卫小子,你今年多大了?”
卫祯明答道:“四月初五的生辰,过了年二十二了。”
“你这岁数可不小了啊。你父亲可给你说了亲事?”李桂花像每个岁数大的长辈一样,看见孩子岁数大了就会不自觉地操心他的婚姻大事,成家立业,成家为先。
卫祯明继续笑着摇了摇头,“我爹他一向忙,很少过问我的私事,大娘,姻缘一事讲究缘分,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见面不来投,我倒是不在意这些,一切随缘就好。”
“欸,你们这小年轻想法多变得很,全儿和翠翠的婚事也是一波三折,最后还是圆满定下了,这家里多个人总归是好的,不过大娘知道你心里有数就行。”既然卫祯明都不着急,李桂花一个邻家大娘能说什么,不必自惹人嫌弃。
卫祯明离开张全家时,李桂花硬是给他塞了两截一尺长的猪肉肠,是今天新灌的肉肠,表皮光滑一片摸着猪肉肠一压一个小坑,手感都还是软的,看着新鲜极了,李桂花让卫祯明拿回家自己熏一熏,熏到肉肠干透,就可做过节时蒸饭的腊肠用。
一等等到年二十三,小年夜,上供品送灶王爷归天。
卫祯明在自己那茅屋厨房里收拾出来了一张桌子,桌后贴灶王爷画像,烛台香案摆前面,桌上专门放年供,年供照着南阳县这边的风俗来的,五碟扎扎实实的蜜供,传闻说灶王爷“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所以要用糖瓜粘住灶王爷的嘴,让他收了好处多多美言。一碟子红蜜枣,一碟子豆沙饼,一碟子百果年糕,一碟子芝麻桃酥,还有正当中的一碟子寅年特供斑纹虎样的花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