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王战说的是:“张居正清丈田亩,七百零一万三千顷,这些田亩可曾被风刮走?鱼鳞册可曾被烧毁?现成的考成法,你不会用?莫说年赋四斗的那些大户上田,就算一亩一年只收一斗,一年也是七千零一十三万石,现在算上钞关商税却不足两千四百万石,你因何哭穷?还是说,俸禄你照拿,得罪你的那些同窗、同年、同乡、座师、亲朋的事都让朕去做?”
......
京城里,原本每日里过得滋润无比的城狐社鼠呼天抢地之时,西南千里之外,原本呼天抢地的饥寒流民却开始欢天喜地。
西安府城之外,渭水之滨,沿河而行可以看到大片大片离水比较远的田地在这大旱的年景被彻底撂荒。
其中一大片田地中,阳光干热,黄土泛白,此时却有踢踏的脚步、挥舞的农具扬起一阵阵细尘,细尘中传出阵阵声浪。
这片田地已经旱的龟裂了。不止这片田地,所有远离河岸的这些田地,远看都是恍恍惚惚的枯黄一片,之所以恍恍惚惚是因为滚滚热浪令热气升腾、光线扭曲;近看则是大片龟裂如龟甲。这样的土地上,生机最旺盛的蒿草也不见半分踪影,风一吹过,细粉一样的黄尘直窜口鼻。没办法,大户的田亩相当大一部分都是邻水的上田,即使没有了这些撂荒田地的收成,他们一样还是大户,吃穿不愁,根本不愿意花钱疏浚水渠去谋取不高的收成。而需要这些田地收成的佃户穷民却无力疏浚,田租分文不减,肚子都吃不饱,哪有力气疏浚水渠?再说地都不是自己的。就算有些人有自家的田亩,可疏浚了之后大部分水流也会被大户白白截取,再说也还是无力疏浚,更无力打制水车提水,所以也只能撂荒、逃荒,让祖田被士绅官吏白白占去。
但如今在这片干旱的田地上,大群大群黑瘦的饥民却正在疏浚一条条的主水渠。渠中结块的淤泥都被挖出,扣在了渠上的田埂里。主水渠的旁边还有许多人在挖掘支线小渠,与主渠交织成灌溉水网。新挖的渠还有人在夯砸渠底渠帮。还有木匠在打制用竹筒提水的水车。这些人虽然一个个面黄肌瘦,干得却还是很有劲头,渴了去旁边的水桶里喝上半瓢便马上回来,绝不多待一会偷偷懒。
“大伙都加把劲,这段渠天黑之前一定要清完。圣上仁义,派了徐大人带着粮食来救咱们,十万石呐,不是银子,是实实在在能吃的粮食,大家都有饱饭吃、再也不用担心饿死了。”一位须发皆白的老汉高声喊着,额头上早已经洗薄了的白羊肚手巾已经被汗珠浸透,“徐大人说了,今天晚上还是干饭,以后天天如此。再者说了,这地分给咱们,这水渠水井修好了可是给咱们自家用的,渠底渠帮定要夯得越密实越好,越密实,半路漏走的就越少,到咱们田里的水就越多,可不敢偷懒。”
“您老人家就放心吧,咱们知道好歹,给自己家干活,皇帝老爷子还管饭,那要再偷懒就不用做人了。”一个看上去就精明的小伙子停下手中的木夯冲着老汉说道。
“游家二小子,你小子一向是嘴比谁都好,手底下比谁都精,今日吃饱了饭,说话力气又足了是吧?你可要说到做到。”有人冲着精明小伙喊道。
“就是,二小子向来就是镶金边的夜壶,嘴好。”一个壮实的婆姨一手拎着一篮子土,边走边取笑着游二小子。那露在外面黝黑结实的一双小臂,不次于一般男子,令她绝对有资格说这句话。
“你们这些人,俺那是精不是傻,昨天晚饭后官爷给读的那报纸俺可是听明白了,如今给自家干活还不知道好歹吗?俺夯这土,走夯都是一夯压半夯,一点遗漏都没有。豁口后填土的地方都是半尺厚一夯,多一分都不行。”众乡亲面前,游家二小子被说得有些急赤白脸。
“哈哈哈哈......”
“要说这皇上老爷子定的这些事,那可真是定到了咱庄户人的心里。”
“谁说不是。”
众人手脚不停,汗珠成串,嘴里议论着,欢笑声远远传开去。他们附近的官员与新军也是神情愉悦。
就在这欢快的笑声中,更远处的小路上有一群锦衣乡绅满面阴沉、眼含恨意的望着这些流民,只是看着那边的官员尤其是官员身边盔明甲亮的天子亲军,终究是不敢做出什么举动。
“走,我就不信没有办法!这渭河畔,那些高官、王爷的田地可比咱们多多了,不信他们忍得住!徐光启......哼!”牙缝里冒出的恨恨语声中,锦衣乡绅们转身上轿,在吱纽吱纽声中颤颤悠悠的远去。
吱纽声中,轿夫脸上成串的汗珠掉在地上,变成一个个泥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