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现在一切都可以说了,也知道皇帝学生想让这些人知道,希望这些人知道一切之后能明智一些,就算做不到明智,至少也要能被震慑住、知道大势不可逆——还是那句话,不到万不得已,皇帝不想多杀人。
“皇帝仁厚。”想到这些,孙承宗心中由衷的称赞了一声。
呼啦——一听孙承宗说的话,众胖子藩王以超乎想象的灵动挤到孙承宗身旁,将那些比较瘦的文臣挤得东倒西歪。那些文臣倒也顾不得这些,纷纷靠近孙承宗。
“嗯。”孙承宗清了清嗓子,“就从陛下宁锦坚壁清野开始吧,虽然那时我还未到京城,不过后来在万岁山与陛下多有交谈......第二次扩军......将京城的大炮都调到宁锦......暗查晋商......辽东后金粮食本已昂贵......故意说少铳炮铠甲产量......隐瞒第三次招兵扩军,说少新军数量......至于为何不是主动出击而是诱敌深入,只因我大曌战马太少,骑兵太少,接受过陛下亲自训练的能战的骑兵更少。”
孙承宗将皇帝前后一系列举措,所有举措背后一以贯之的意图,诸般举措背后的诸多牵扯因素,一一娓娓道来。群臣眼睛时不时地看向城下,脑袋来回摆动,却绝不插言,只是在震天的炮火声中静静地听着。
“皇帝如此年轻,居然在几个月之内做成了这样环环相扣的一件大事,引动东奴来袭,取得十年甚至二十年未有之大胜,还一点没耽误国内之事,这......”听完了孙承宗的讲述,众人心念闪动,箭楼上一片沉默。胖子们的喘息声明显加重,在这城楼上的北风中都能听得见。
在镇远侯顾大礼、隆平侯张国彦、武安侯郑惟孝、怀宁侯孙承荫、保定伯梁天秩、武进伯朱自洪、清平伯吴遵周、广宁伯刘嗣爵、忻城伯赵之龙、彭城伯张嘉猷、永年伯王明辅......一干公、侯、伯簇拥中,张惟贤眉头紧锁。
旁人只当是英国公还是在为阵前的圣上担忧,只有张惟贤自己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当初可是自己和杨涟等人将今上从乾清宫抢出来拥立登基的,自己亲手为今上抬的轿子,怎么今上练出如此精兵却没告诉自己?练兵近半年的时间呐......
他还是对皇帝什么都没告诉自己耿耿于怀。
沉默之中,城下对冲的骑兵已经杀出结果。
这一次的对冲,再不是像在塔山那样基本势均力敌。
曌军实数近两万的骑兵,马有马甲,人有整块的铁壁胸甲,抗坚迎锐能力大增;新式骑兵铳精工打制的一尺半铳管和严丝合缝的纯圆铅弹确保了三十步的精度和杀伤力,整体装备上来说是攻防两端兼备;皇帝亲自训练、教育之下,粮饷充足,军纪严明,理想远大,体力战技与纪律性皆大幅提高;本已士气高涨,在目睹了排炮轰击和排铳射击之后,百尺竿头的士气在顶峰再进一步,令心神中的光芒都从双眼中迸射了出来。诸般种种综合造就的结果就是,无论是左翼的满桂、卢象昇还是右翼的孙祖寿、赵率教、尤世威、祖大寿,骑兵铳鸣响后东金骑兵便成排落马,随后便依仗着铁壁钢甲和马速抡砸,一波又一波的射击,一波又一波势大力沉的抡砸,曾经不可一世的东金骑兵如同枯木衰草,一排排被割倒,损失惨重,曌军骑兵自身在钢甲防护之下却甚少落马。
骑兵一冲之下,两翼一举破阵,东金勋贵猛将德格楞和阿吉格尔尽丧。
德格楞被卢象昇一刀两断,阿吉格尔被孙祖寿一枪封喉。
......
“大汗,不能再打了,曌军的铳炮太犀利、铠甲太坚固了,再打下去就全军尽墨啦。”
眼看着中路重甲步兵在曌军新式火铳之下尸体越堆越远,两翼骑兵被一阵击溃,不敢整队再战,幸存的骑兵向左右两翼的侧后方掉头逃跑,中路前去支援的正黄部和正白部被大炮轰散了阵型,前边正蓝部的大旗都倒了,身旁不时有被看不见的铁球打碎身躯的甲兵,就好像凭空爆碎一般,血肉横飞——紧随在红歹身边的萨哈里安拼命拽住红歹的马缰绳,拨转马头兜向东北方,向来时的行军路线狂奔而去,吉尔哈兰紧随其后。
兜头转向的红歹在晕眩中看到,远处,鞑塔尔诸部在东金骑兵的侧后方早已经转向,显然是冲到半途便开始发现不好,掉头逃跑,完全不在顾忌刚才的灭族威胁——吃腐肉的秃鹫和豺狗对于死亡的嗅觉总是最灵敏。
“啊......”红歹本如重枣的脸色中透出了青灰,歇斯底里中透出抑制不住的恐惧,放眼整个战场,东金旌旗十去其六七,可谓全线溃败。
“完了,完了,我大金完了!”红歹悲声嘶喊,鲜血从鼻孔中淌下,身躯在奔驰的战马上剧烈摇晃。
......
“传令,停止炮击,步兵以把总营为单位,追击东奴步卒。左翼骑兵全部追击东奴骑兵,右翼孙祖寿、赵率教、尤世威追击东奴骑兵。”
“车阵,起阵随行于步兵之后。”
“传令,城中满桂、孙祖寿、赵率教、尤世威、尤世禄麾下步卒,全部出城,向四野追击溃兵,清扫战场。”
“传令,各地百姓有打死东金逃兵者,赏银百两。”
一条条传下的军令中,没有对祖大寿的军令,因为他的任务早已预定:冲破东金骑兵阵列之后,夺取东奴马匹,之后带着马匹追上先行追击的骑兵——军议时便已经确定,此战必胜,必有追击——提供换马追击的马力。
大军逐渐远去。
德胜门外,肉如泥,血如水,暗红水泊倒映着青天白云。
青天白云下,江山如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