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之此次南下之行有惊无险,如今他到了杭州,书信中颇为不乐观。”道爷沉声道:“浙江官员多平庸,官兵糜烂,水师……更是一滩烂泥。倭寇虎视眈眈……这个局面不好破。有文官掣肘,有将领贪婪,居心叵测……”
道爷往日从不和卢靖妃说这些外朝的事儿,今日却滔滔不绝。
卢靖妃含笑听着,可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的陷入到了掌心中。
——陛下这是不好说出自己的决定,所以用这些话来铺陈。
“……庆之出海了,那个瓜娃子,朕就担心他不谙海战。大海无情,一旦有个什么不妥,想逃都没地儿逃。”
道爷叹息,“老四在书信中说……”
卢靖妃的耳朵猛地支棱起来。
“浙江官员不作为是主流,富庶之地尚且如此,可见大明吏治糜烂,已然到了不整治不成的境地。”
这就开始得罪人了。
道爷看了他一眼,“老四有意在得罪那些士大夫。”
“臣妾……知晓。”那个憨儿子啊!你表叔安排你去得罪儒家你就去?
卢靖妃心中难受。
但却不敢表露出来。
“不是庆之的安排。”道爷淡淡的道,卢靖妃猛地抬头,“不是?”
“不是。”道爷摇头,“庆之此次让老四南下,目的是带着他出海,去见世面。他说,让老三从军是历练,可却不能偏颇了,故而此次带着老四去……此次出海,也是征战!”
卢靖妃霍然起身。
不敢置信的看着道爷。
“陛下!”
道爷眸色深邃,仿佛知晓她在想什么,“担心朕会决断?”
卢靖妃坐下,“是。”
“你这个女人,最让朕喜欢的地儿便是坦然,想什么就和朕说什么。不是没脑子,而是有自知之明,知晓瞒不过朕,干脆不琢磨那些念头。”
卢靖妃赧然,“您既然知晓臣妾的担忧,却不肯说。”
让我白白担心。
道爷意味深长的道:“老四在南方主动得罪士大夫。”
是啊!
欢喜的卢靖妃这才想到了此事,重新担忧起来。
“就在方才,老三开口,站了墨家和庆之。”
“这!”卢靖妃想说裕王难道疯了?
在景王得罪了士大夫的大好局面下,裕王此刻最该做的便是不站队啊!
至少你保持沉默!
道爷起身,“方才朕问过他为何,老三说,老四以为自己胆儿大,了不得。我便让他看看,就他那胆儿……差他兄长多了去。”
卢靖妃呆坐在那里。
不知过了多久,她抬起头,“陛下呢?”
陈燕在便是捂嘴笑,“陛下方才见娘娘发怔,便说有事儿,让娘娘继续发呆……”
卢靖妃嗔道:“陛下也会捉弄人!”
陈燕突然正色道:“娘娘,恕奴大胆……”
“你随我多年,有什么话不能说。”卢靖妃笑道。
陈燕说:“陛下今日特地来一趟,特地和娘娘说了这番话……是情义。”
“情义吗?”卢靖妃眸子里多了迷离之色,“我执掌后宫看似风光无限,还有个得宠的儿子……多少人艳羡不已。可内里如何,也只有寥寥数人知晓。权力啊!”
卢靖妃叹息,“那是甘美的毒药,吃着顺嘴顺心,时日长了,那毒性便会深入骨髓,换来的是越发孤寂。高处不胜寒,高处不胜寒……”
“娘娘!”陈燕低声道:“陛下重情呢!”
“陛下重情,老四重情,故意去得罪那些士大夫。没想到……裕王不甘示弱。不甘示弱……这情义……真真切切。”
卢靖妃突然咬牙,眸色复杂的道:“你没觉着就我是个外人吗?”
陈燕一怔,“什么外人?娘娘这话奴却不懂。”
道爷对后宫女人从不假颜色,却特地来劝慰卢靖妃,这不就是一家人吗?
“从陛下到老四,父子三人都重情重义,我却成了那个例外。”卢靖妃突然噗嗤笑了,“陛下方才,竟有些小心翼翼的味儿。”
陈燕一想可不是,方才道爷先铺陈了一堆,这才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这哪里是帝王,分明就是一个普通人家的丈夫,在得知妻子为了家中事儿烦忧之后,便来小心劝慰。但又担心妻子生气,便小心翼翼的试探了一番,这才说出事儿的原委。
陈燕莞尔,说道:“娘娘,其实裕王如此不易。”
卢靖妃当然知晓,“此后,我这边有的,裕王那边也给一份。”
正该如此……陈燕说:“是。回头奴就交代下去。”
等她走后,卢靖妃坐在那里,良久不动。
盛夏的阳光从殿外经过数次转折反射后,就洒落在她的脚边。
卢靖妃定定地看着那道光,仿佛从亘古看到了当下。
那嘴角微微翘起,仿佛是在笑,又仿佛是在呢喃着什么……
“一家人吗?”
遥远的东南海面上,吐的只剩下半条命的景王对表叔说:
“要不,就把我埋在海外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