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沐浴在穿过林荫的阳光下的大道宽敞又整洁，两侧各式各样的房屋拔地而起，蕨类植物铺满依稀可见的土壤，顺着墙壁攀爬的巨大藤蔓就如同龙一般。回想起了很久远的事情，前往大学报道时，好像也经过了类似的景观，可能是同样的踏足新生活的微妙不安让他将过去和现在重叠起来了。时不时有不曾见过的小动物穿行过眼前，偶尔也会有巨大的有角兽在他身旁经过，不像是住宅区，干脆叫作动物园比较好吧。
从口袋里拿出个人智脑，结晶块的事物立时溶解，缠绕到手上，既然卡列欧无法进入这里，那他就需要别的东西来为自己引路。考虑到联邦缉捕队的智脑的糟糕性格，西里斯只能祈祷这个靠谱点，在将灵能渗透进去后，微弱的连接就建立了，借此这个智脑终于正式启动了。接收到西里斯的要求的智脑投射出了全息地图。它没有说话，看来是性格沉闷的那一类型，这样也好。西里斯计算着距离，思索着至少还得步行多久。
“你是新来的吗？”没听过的声音将西里斯从沉思中拉了回来，他转头一看，是一个坐在私人飞行器上的雄虫。生着银灰色的头发，柔和的绿眼睛，怀里抱着一只有点肥胖的小狗。在没有利用生理规划器之类的措施掩盖自己之前，雄虫的存在是非常鲜明的，他们自然飘散的信息素就是异常有力的身份证明。
“是的，我还在找路。”西里斯点了点头。他不禁打量这个雄虫，那个表情看着有点熟悉，他来回扫视雄虫和他怀里的狗，惊觉这两个东西傻憨的表情可以说是一模一样。尽管他以前听说过，会有粉丝将偶像与某种动物等同起来，但没想自己会在现实当中看见如此神似的存在。
“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可以载你一程。我叫塞特。”雄虫爽快地伸出手，难得的虫道主义温暖让西里斯一怔。思索到距离的他拉住塞特的手，腿一蹬就来到了坐席上面，他瞥了眼后面，也是被打包得整整齐齐的行李。塞特引导着西里斯将智脑对准一个接口，说道：“好了，我已经打开了自动驾驶，接下来将导航数据输入这里就可以了。”
“谢谢，我叫西里斯。”太感动了，在他遭受了智脑霸权、不要脸的军雌少校还有没虫性的追捧之后，居然会受到这么真心的帮助。西里斯对新到来的雄虫的好感度直线飙升，感觉要变成同性恋了。
塞特抽空观察了一下导航的目的地：“看来我们的房子离得很近，这样的话，载你一程就更对了。我一直都嫌这里没有新的虫，附近都没有邻居，所以也不常来这里住。”
西里斯也瞥了一眼，不应该用很近来形容，就在隔壁。塞特看起来很开心，本来表情就像狗，现在就更像是翻起肚皮求人抚摸一样高兴：“很久没有虫选择住到这里了，同样的钱，大家都想着干脆找个偏僻的星球，然后买下一大块地，独自隐居。”
也不好说自己是被迫选择这里的，西里斯认可地点点头。“但我想，这里不是还有雄虫创伤中心吗？”西里斯很善于扯些没营养的、顺从耳朵的话来拉近关系，经营邻里关系是他前世的必修课。
“是这样的，我听说创伤中心正打算邀请最近的名虫进行访谈。”塞特呼出了一口气，对西里斯说的话表示赞成。然而，他的下一句话让西里斯僵住了。没有注意到旁边虫有一瞬间面色伪装破裂的样子，塞特自顾自地往下说去，“我听说他是能够直面A级雌虫的特殊雄虫，甚至还和两个A级雌虫进行匹配了，我有点想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如果我也行的话……”
提起A级雌虫这个词时，塞特显而易见地战栗了，不难看出他也有对应的心理创伤。
“他没有回应吗？”西里斯明知故问。他在拒绝那一大把的生育匹配邀请时，顺势就将这个邀请也回绝了。他根本没有什么经验可以谈论，总不能以“爱”作为出发点吧，左右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就干脆婉拒了。万万没想到这里会遇到一个想和他见面的雄虫，如果知道这点，他从一开始就不会搭便车了。
“没有。但我能理解他不想抛头露面的想法，毕竟现在几乎全联邦的A级雌虫都想知道他去了哪。前不久我就遇到了一个A级雌虫，我出智脑塔的时候和他正面撞上，结果那个雌虫一个眼神我就动不了了……甚至感觉要失禁了……”塞特的话越来越低了，到最后完全听不见他的声音，只见他嘴唇张合，喃喃自语。
塞特好像回想起什么，不知不觉地发抖起来，他的手不自觉地揪起衣服，本以为忘却的恐惧再度涌出来，和那个生物擦肩而过时的感受伴随着回忆起伏着。压制着全身的灵能场，正因为是灵能——精神性质的压迫，才会这么刻骨铭心。西里斯瞧见了他的不适，伸手拍了拍他的脊背，安慰道：“没事吧，那些都过去了，深呼吸，对，就这样……”
A级雌虫的生态灵能场造成的精神重压依据等级会有不同。其中C级就已经是无法在其面前保持长时间站立的情况，身为E级的雄虫会感到的不安和恐惧更是剧烈，好比亲身体会被猛兽咬下头颅，那张血盆大口的阴影挥之不去，如果不是那么严重就不会需要专门的心理疗愈了。
这是西里斯第一次看见雄虫撞见A级雌虫后的状况，完全就是PTSD了。正是因为亲自看过后，西里斯才会觉得自己是多么异常——为什么我这么特殊呢？如果是等级足够还好，但是……
“谢谢你，西里斯，我感觉好多了。”塞特的脸色还是很苍白，紧张的动作也没有停下，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塞特连忙低下头道歉：“抱歉，我……”
“我都理解的。你先平复自己的呼吸，没有关系的。”没留待西里斯心想，他再度回转到与塞特的对话，尽管不理解，但他还是装出了善解虫意的样子。
塞特的单纯程度完全超乎西里斯的想象，作为雄虫可以说泡在蜜罐里长大，哪怕宣称他之前生活的地方就是象牙塔，那西里斯也能举起双手双脚表示赞同。毕竟二十岁出头的青年还能保持这种纯真是难得的，这么可爱，让西里斯忍不住想要逗逗他。
他们畅快地聊着，往往是西里斯套话一样地挑起话题，然后谨慎地观察塞特的表情，如果会感到有趣就大加延展，反之则及时打住。托这直至今日也没有褪色的察言观色之福，西里斯完全讨到了塞特的欢心。交到贴心的好朋友了，他大概是这么想的。
“你工作吗？”
“与其说是工作，不去说是兴趣。主要是欧尔花特色品种的选育和基因编辑，我之前一直在忙这些事情，所以辗转在各个资源星。我本来想进灵能研究院的，但考试的时候差了零点三分。还有就是，等级不够。新规则里要求报考灵能研究院至少要有D级。”
虫族在就业上并没有雄雌的歧视，这是因为机器很发达的缘故。除开驾驶机甲等特定职业存在灵能等级的硬性要求，剩下的职业基本上可以进行自由选择。话虽如此，但像塞特一样在各个资源星环游的工作的雄虫其实很少。更多的雄虫都倾向于创作文字画作、各种设计或者其他活动范围小且与雌虫接触小的工作。匹配指标对雄虫而言并不是主要收入来源，而是某种应急性的选项。
“西里斯，你打算做什么工作？”
其实我现在正过着混吃等死、为虫不耻的生活，靠着匹配指标的贷款全款购置房产，并将要收到其他雌虫可能工作一生也攒不到的巨款。当然不能这么说。之前在边境星开的小店只是用来排解郁闷与无聊的，包括钻研各种奇怪的机械也一样，虽然喜欢，但仅是兴趣，并没有对未来的志向。西里斯说道：“我还不知道要做什么。”
“能做的事很多，不必那么着急也没问题。”塞特反过来安慰西里斯。他怀里肥胖的小狗也顺着主人的心思呜呜地欢叫起来，塞特轻声训斥，“安静一点，波略特。”
“这是什么品种的狗？”西里斯凝视那个摇着尾巴的犬。
“在极地环境养出的特殊品种。现在才几个月大，要是三岁后会比我都高。”塞特撸着狗狗的毛，然后把它带到西里斯面前，“要摸摸它吗？”
在嘴唇说不之前，手就控制不住自己摸了上去。毛茸茸的身体在滑过身体时感受到的蓬松质感给西里斯带来了愉快的体验，要说的话，对，就像是乌勒尔的头发一样。
“其实我不觉得是那个A级雌虫的错。”正在摸着波略特的西里斯听到塞特突然这么说，他没有贸然发言打断。
“你刚刚不是说他可怕到极点吗？”西里斯完全充当了合适的倾听者和提问者。
“我是说了。但那是他的生理特征，他自己也不见得能够控制，我有选修过这门课程，他们的这一类雌虫只要还活着，就会自然地散发出那样的灵能场……”应该是说到了塞特的专业领域，他开始陈述很多西里斯根本听不懂的生物学知识，“……主要是我有个A级的哥哥，我跟他接触过，发现雌虫其实没有那么可怕。”
看起来最后那个才是主要理由，居然能对认识不到两小时的虫这么叽叽喳喳地道出自己的家事，要是我是个雌虫，用不了一天就能把你骗上床，果然是溺爱里长大的。西里斯暗地里叹息。
“A级？”反转过来的案例让西里斯竖起耳朵，雄雌兄弟，听着真耳熟是吧？
“我们小时候很亲近，分化后也通过远程对话保持联系，我以前有想亲自去见他，但是不久的事打消了我的念想。他很温柔，因为担心我过不好，所以……这里的房子都是哥哥帮我准备的。”塞特好像有点不好意思说，“我才想知道那个雄虫是怎么做到的，如果我也能做到，我说不定就能去见我哥哥了。”
难怪还保持着这么天真的想法，他要是亲自去匹配一次就会再度对雌虫改观吧？西里斯对塞特的前路感到悲哀，等这个可爱的雄虫在床上被那群雌虫吃干抹净后，没准就再也说不出这番话了。
“但那个雄虫是C级吧？”可能是等级的差距。西里斯没有明说，但塞特还是领会到了这层信息。
“之前也有类似的案例，但这个雄虫是不一样的吧？我觉得他应该有什么特殊之处。就算不行，我也想……”塞特好像还有点未尽之语。
“什么？”西里斯追问。
“把他介绍给我哥。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但新闻上说他还得找个A级雌虫，没准我哥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我哥很温柔的，没准比其他雌虫好不少……”塞特说到一半，才发现给一个雄虫介绍雌虫是有多没眼力劲的事。
西里斯对这个吹捧不予置评。在真正上床前，卡列欧也是个十足的绅士呢，举止有度，端庄优雅，很难相信这一点。
所以，我们的友谊结束了，雄helps雄的谈话时间到此为止。西里斯心底里对这段友谊宣判死刑，但面上还保持着完美、和善的笑容，说道：“我祝你成功。”
2.
智脑为西里斯挑选的房子是最为偏僻的，考虑到雄虫们聚集在这里就是为了隔断雌虫的窥视，不失为一种本意。
原先西里斯还有构建和谐友善的邻里关系的未来蓝图，但遇到的第二个雌虫就让他美妙的设想破裂了：虽然能够理解想要帮助哥哥脱单的想法，但西里斯已经对A级雌虫丧失了性方面的信心，只想早日从这雄虫繁殖的地狱当中解脱。如果现在有虫出台相关提案，要求A级雌虫从此滚出生育匹配列表，那么西里斯作为目前唯一的受益者就会投出自己神圣而光荣的一票。
当感应到西里斯踏进门后，灯光就自动点亮了，一尘不染的新房中听不到半点声响，既不热闹也没有生活的气息。独居对西里斯是很遥远的事情了。二十年前，他还身为人类的时候，就是独自一人蜷缩在乡下的小屋，没有亲族也没有朋友，春日听雨，冬时望雪，一边活着又一边腐烂，如此了却残生。
“喵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