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府出了此等大事,门外早叫官府众人围了个严严实实,而府内侍从亦是半夜便被叫至前院,百余人聚在一块儿,令这小院更显狭窄。
这等杀人毁尸的大事,下人之间早已传开,众人又因半夜三更叫官差们押至此地,惊惶之下流言易散,不过待了片刻,四下间已道是府内人作案,还有甚么谋财害命、杀人劫色云云。
众人哄哄闹闹挤在一处儿,面上俱是惊惶交错,却又带了些事不关己、逃出生天的兴奋之色,闹腾了好一会儿,待萧镇到时才渐渐安静下来。
王枰见状还朝萧镇疑道:“真是怪了,这处的人怎么不怕官差,单是怕你一人?”
萧镇不作理会,避而问道:“人都到齐了?”
王枰迟疑了一下,还是回道:“清点过了,具已到齐。”
萧镇颔首,视线自众人面上一一扫过,而后又转身在身侧侍卫中看了一遍,忽而皱眉问道:“连风还未回来?”
一旁马不逢走上前,接话道:“我方才带了人巡视一遭,见连风还守在小姐房前,说是奉了萧大哥你的命令。”
萧镇闻言面色微变,转身冲王枰道:“府中下人分内外侍两种,内侍均为侍女,居于后盖房;外侍又分仆役、侍卫,皆是男子,居于东、西厢房。王兄,你先找个地儿将侍卫分批审问,别的暂可不提,单问他们一个问题——最后一次见到向明、褚岁二人是在何时何地?”
向明、褚岁便是管家吴有德口中失踪的两名侍卫,这二人失踪月余,却是无人报案。王枰闻言疑道:“游廊尸首尚在,按时间算来,只能是那两位失踪的侍女其中之一,仲亭为何不先行问询侍女,反从另两人入手?那两人已失踪许久,只怕线索难寻啊。”
萧镇道:“若从时间算来,这二人便是命案由头所在,焉能不查?那无头尸首且先交由仵作验查,若有线索,再探不迟。”
他口中虽如此说道,心内却做他想:此二人是在偏府刚建成后忽然失踪,若这府内真有异样,为何要先选此二人下手?这其中是否有所关联?
萧镇心内存疑,却未对王枰明言,只是接连嘱咐道:“王大哥在府衙多年,审讯之事定然无碍,只是这回不同以往,若有可疑之人还请大哥莫要打草惊蛇,且将人暂且扣下,待我回时再议。”
王枰疑道:“仲亭昨夜不还说要亲自审问?”
却听身侧有人冷笑道:“连风昨夜去守小姐,如今天已大亮,人却未回,自然惹他心忧。只怕仲亭急得连案子都不想管啦!”
王枰寻声看去,见沈念正同几个官差坐在一块儿,一手支着下颌,正仰头望向萧镇。
他昨夜面色惨白,今晨看着却红润不少,也不知是何故。王枰见他还是以往脾性,也只得无奈摇头,转而又朝萧镇回道:“若按禄郎所言,仲亭还是先去看望小姐,此处便交由官府的弟兄们。”
萧镇朝他颔首示意,旋即转身欲走,他走出数步,突又转身望向沈念,语气中颇有些不自然:“你不随我前来?”
沈念眸中闪过一丝讶然,而后又惊又喜道:“仲亭是不放心我?你不必担心,这天一亮,我的病就好了大半,决计不会像昨日那般昏倒了。你且先去,咱们过后再会。”
他笑意盈盈、一如从前,只是说话间眼神不时右瞟。萧镇双唇紧抿,不动声色地往那处看去,只见那位来路不明的陆道长正一脸懒散地同府内侍卫站在一块儿,手中拿着那破旧的酒葫芦,正自畅饮独酌。
萧镇心中一沉,也不朝沈念回话,转身大步离去。
沈念见他面色忽又阴沉,小声不解道:“仲亭怎么又有气恼?难道是因我拂了他的面子?”
只是他虽疑惑,到底还有要事需办,便也不再多想。他转头右偏,一双眼直直往陆斩那旁看去,只是他看的却不是陆斩本人,反是他身后那瘦弱男子,那人叫陆斩结结实实挡了大半,可即便如此,也叫沈念一眼认出。
只见他双目狭眯,紧盯着那人念道:“沈忆。”
语气极是不善。
沈念哼了一声,径自站起身来,往他二人处走了几步,又因顾忌陆斩腕上宝器,不敢凑近,只在数步外冲着院中那人喊道:“二弟,你怎会在此?”
沈忆浑身一抖,慌忙间哆哆嗦嗦躲在陆斩身后,他昨夜听了陆斩之言,先是老老实实混在侍卫当中,因着昨夜人多眼杂,倒也未叫人觉出不对,随后又被官差押至此地,不过几时便同陆斩会和,二人一路行来,倒也顺利,不想却在此刻叫沈念认出。
前头的陆斩闻言笑道:“甚么二弟,此处可没有你的二弟。”
沈念心中窝火,便学着萧镇的模样,朝他轻蔑一笑:“小道长,你本事还没学到家呢,似这般得意忘形,可迟早会遭教训——哎呀,我倒忘了,你昨夜可不就被仲亭教训了一番?”
陆斩到底少年心性,叫沈念一激便沉下脸来,冷言道:“你这畜生少要多嘴,我早晚会收拾了你!”
沈念乍一听这话,又思及这人身怀宝器,心内颇有些不太平,又暗自揣测道:听他这话,难道已看穿我的真身?可是……便算那金镯子有几分本领,可我身上的封印总是不假,他一时半刻又怎能确信,除非……
沈念面容一动,双眼直勾勾射向沈忆,口中沉声道:“我无意与道长逞甚么口舌之快,适才只是见着我二弟心内激荡——道长不必多言,我与二郎乃是手足兄弟,我怎会认不出他来?我不欲与你多言,二郎,你随我来。”
沈忆闻言一动,其实他昨夜便已认出了沈念,但陆斩先前话语总是萦绕心中……若道长所言是真,大哥不是大哥,而是妖怪假扮的,那我……
“二郎——”沈念又唤了一声,沈忆循声望去,只见那人面露感伤,又是无奈又是疑惑道,“怎么大哥在此,你都不来相认?可是怕大哥怪罪于你?这府上不太平,如今出了此等大事,你无碍便罢,大哥又怎会忍心责骂。”
听他字字关切、句句含忧,沈忆心中大动,不由间忆起兄弟二人往日情谊,对陆斩所言又疑上三分,心中斟酌道:这道长虽救我性命,但他说大哥是妖怪……这事实在无凭无据,我大哥从未害人,在家时连鸡鸭都不会杀,又怎会是妖怪呢?
他这番想罢,便轻挪一步,自陆斩身后走出,垂着头朝沈念认错道:“大哥,我……”
“蠢货!”
沈忆刚说了一句,便听得耳畔传来陆斩的怒骂,这人用传音术低吼道,“不过三言两语,你便信了他的鬼话?这妖怪费尽心机藏在人间,必有他的算计!你现在出去,定要中他的圈套,往后可别求我救你!”
沈忆咬唇不语,他纠结再三,却在抬头时见到兄长凄愁的双眸,终是咬了咬牙,朝陆斩回道:“我大哥是不是妖怪,岂是道长一言可定?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沈忆自有判断。”
陆斩不想这白面书生竟如此顽固不化,他心头气极,咬牙怒骂了几句蠢货,可沈忆却假作未闻,他好似在此刻下定了决心,急匆匆往沈念那头走去,竟未回头看陆斩一眼。
也不知是心存畏惧,还是怕自己再看一眼,便又心思慌乱、难下决定。
总之他匆匆赶至沈念身侧,当着兄长的面,泫然欲泣道:“大哥,是二郎做错了,你、你莫要气恼。”
沈念此刻却似变了个人般,嘴上虽轻哄了几句,面上却是阴沉一片,他抬眼看向数步之外的陆斩,心中已然确信——这人定已识破我的真身,而且他出现在此,必然与沈忆有关。
——是他带着陆斩来杀我?
猜测一出,杀意顿起。
可他在掌心稍聚灵力,便觉胸口一痛,眼尾处也泛起一股撕裂般的痛楚。沈念连忙稳住心神,摆手一晃,又将符咒隐去。
沈忆见他面有痛色,忙伸手搀住兄长胳膊,急切追问道:“大哥,你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