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阖目低喘,再睁眼时,杀意已然散去,他再度换上适才那长兄慈态,朝沈忆无奈一笑:“大哥近来身子不适,无甚大碍,二郎切莫在爹娘面前多言,免得惹二老担心。”
“我……”沈忆听言心内愈愧,只道自己近来荒芜课业、少近亲人,反倒是与个来路不明的道士牵扯不清,实在是荒唐!
他这厢尚自反省,又听得沈念轻叹道:“二郎莫要怪大哥多嘴,只是你毕竟年少,心思不定,还是少要与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那个陆斩,虽模样尚可,嘴上却没几句实话,只怕连姓名都做不得真……二郎,你同大哥老实说来,你究竟是怎么认识他的?”
他总归作了多年“沈念”,自然知道自家二弟个性,此一番话出口,果见沈忆埋首愈低,口中低泣道:“是、是在几日之前……”
沈忆刚含糊说了一句,便被沈念轻扯衣袖拽至一旁,那捕快王枰已开始捉人审问,沈念便先同他打过招呼,再寻了个人少的地方,兄弟二人这才说起话来。
沈忆许是心潮汹涌,一番话颠来倒去说了半晌,才将事情始末说了个明白。他边说边抬眼观察兄长神情,见他不时蹙眉沉吟,却无有甚么怪罪之色,这才将心放宽。
“如此说来,是因二弟招惹了一尊怪佛,性命堪忧之际遭人所救,这才与那道长相识一场。”沈念下了论断,抬眸间又似不经意般问道,“可是二郎又怎会同他一块儿出现在这傅府?”
“这、这是因为道长见傅府妖气冲天,这才拉着我前来一探。”沈忆咽了咽唾沫,含糊道。他虽相信自家大哥,却也不想叫他怪罪陆斩,只得将这段缘由模糊带过。
他在说谎。
沈念心中明了,面上却颔首应道:“看来这道长真有几分本事,倒是大哥错怪他了……对了二郎,你可还记得那尊怪佛的模样,这东西真是怪异,大哥听了也觉心慌,也不知是甚么来头。”
“是尊铜制的笑面佛,长得同弥勒一般。”沈忆还当大哥听信自己所言,此刻回复更是卖力,拼命想了半晌,又接道,“对了,他手上还捏着一长串佛珠!”
果真是它!当初他与仲亭因胡三娘一事追踪至城西破庙,曾在那母老虎的藏身之地见过一尊怪佛,那东西忽然出现又倏而消失,倒也未做甚么害人之事。可在背地里,它却许人好处、诱人发誓,待人违约后又以谶语化咒,摆明了是要害人性命。
性命?它所要的难道只是凡人性命?可它又为何要缠上沈忆?难道真是随手一选,正巧碰上了沈忆?
沈念心头一跳,忽又追问道:“二郎可还记得,它是用甚么东西施咒害的你?”
沈忆不解道:“甚么施咒,我不明白……我、我那时怕得厉害,一直闭着眼,甚么都未瞧见。我只记得那怪佛走起路来咚、咚、咚的,好似一把重锤砸在地上,实在是怕人得很!好在、好在道长那时甩出了一个金镯,砰的一下砸在怪佛身上,这才把那怪物赶走了,道长说它定是命不久矣,兄长就别担心了。”
他说起陆斩来又有些崇拜之态,沈念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那么大个铜疙瘩,哪能不重?你啊……”
沈念话至一半,却突然顿在原地,一双眼忽而睁大,口中喃喃道:“铜……”
“甚么?”沈忆在一旁不解道。
“一尊铜佛,为何手上的佛珠却是木制?”
沈忆闻言又是一头雾水,不知兄长为何在意这些小事,只好顺着他话低声接道:“木佛珠本就常见,反是铜制的才少见罢。”
“不、不是!是我猜错了,我只当这怪佛是那破庙的佛像所化,因缘际会之下通了三分人性,说到底还是死物一件、不足为惧……”沈念摇了摇头,后半句话未说出口,只在心内笃定道——如今看来,这铜身确是它幻化而成,可这却不是它的真身,那串久不离身的佛珠才是它的真身!
器物生灵,实乃罕见。
只是沈念此时却无心慨叹,他双唇紧抿,咬牙暗道:以虚化实,若它真有这般本领,又何必单化作个怪佛,化个人形不也易如反掌?
他忽而忆起破庙里那只冰冷冷的铜眼珠,躲在门后、窥伺暗看。它那时便在盯着他们,又或许,它从未走远,自那夜起,便一直都在暗处盯着他们……
“仲亭……”沈念喃喃念了一句,转而面色大变,忙转身赶往萧镇那处,徒留沈忆一人愣在原地。
沈忆急急唤了兄长几声,却不见他搭理自己,慌忙间也不知该做些甚么,便在他心慌意乱之际,忽听得耳畔熟悉声音响起:“跟上去!”
沈忆浑身一颤,不敢置信道:“你、你……你在偷听!”
那声音不屑道:“我是光明正大地听,你不是不信他是妖怪吗?那就跟在他旁边,等我找了机会,定叫你瞧瞧他的原形。”
声音虽近,可沈忆环视一圈,却未见到陆斩身影,他在心内怒问道:“你不在这处?你……你是靠着那传音术在偷听,还说甚么护我周全,你给我下咒就是为了利用我!我不信你的话,我才不会害我大哥!”
陆斩声音中尽是不耐:“今夜。”
“甚、甚么?”
“今夜我便叫他现出原形!”陆斩忿忿道,“你跟在他身侧,到时我叫你躲你便躲,我叫你看你便看,可听明白了?”
“我、我……”沈忆愈发慌乱,讷讷不语。
“你不听话,我现在就拔了你的舌头,你别忘了,我在你身上留的可不只有传音术。”陆斩又威胁道,“快跟上去,你那好大哥是人是妖,今夜便见分晓。”
沈忆咬了咬唇,无奈之下,只得循着沈念去时方向,匆匆赶上前去。
——
萧镇赶至正房时,仍见连风一丝不苟地立在傅希音门外。待萧镇走得近些,那人才回神般朝他一笑,连连问道:“萧大哥来了,我这儿无甚大碍,后院那处可有找着甚么线索?”
萧镇未回,只是盯着严丝合缝的房门,反问道:“小姐还在房内?”
连风点了点头:“小姐一直在房中,我昨夜赶到时便央门口侍女进去禀报了,可不一会儿出来回话的却是兰嬷嬷,她只说小姐昨日累了,刚睡下不久,叫我万万不可惊扰小姐。小人左等右等,仍是没寻着机会禀报,又想到萧大哥吩咐的话,便一直守在房外。”
“卯时已过,小姐还未醒来?”
连风点了点头,隔了一会儿才道:“昨夜官差来过,将小姐房内的侍女都带走了,动静也不小呢,小姐却仍是未醒。那兰嬷嬷不放心小姐一人在此,说甚么也不肯走,还出来同那些官差争执了几句,倒也把他们打发走了。”
萧镇颔首,适才在前院确是未见兰嬷嬷,想是衙役们担心得罪傅太师,便也未压着人过去。
“动静这么大,兰嬷嬷未问些甚么?”
听得此问,连风表情甚是古怪,他小声嘀咕了几句,才朝萧镇回道:“没有,她昨夜只露了两次面,语气皆是不耐,只叫我们别打扰小姐,其余甚么都没问。”
萧镇挑了挑眉,望着连风道:“话未说尽,又是何故?”
连风面上一僵,反应了一会儿,才朝他小声道:“萧大哥,我觉着嬷嬷有些不对。”
“哪里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