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虽然急切,但音色却如碎佩之声一般清湛悦耳,一听就出自一位温文君子。
只是这声音太过熟悉,刚一传入耳中,薛戎背后就起了微小的战栗。若不是还被身下的孩子抱着腿,他怕是已经下意识后退了几步。
“小念,凡是出门在外,都要牢牢跟在爹身边,记住了吗?”梅临雪上前将小孩抱起,放在了肩头。
薛戎则顺势背过身去,避开这一大一小,匆匆向客栈二楼走去。
还没走几步,他便听见身后之人略带迟疑地开了口:“等等,你……”
薛戎头皮一紧,脚步迈得更快。
就在他快要登上台阶,混入一群酒足饭饱的食客中时,手臂忽然被一股大力握住了。
梅临雪的声量陡然拔高,听上去竟比方才还要心慌意乱:“别走!”
迫不得已之下,薛戎只好回过了头,与梅临雪四目相对。
阔别许久,薛戎又看到了这张令他当初一见倾心的脸。
对方的容貌依旧如描如画,可惜黛眉含颦,神情郁郁,眼波流转之间,似藏着一腔哀婉愁思。连面颊也消瘦了几分,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难掩憔悴之色。
加之梅临雪一身都是素白服色,怀中又抱着一个孩子,不知为何,竟给人一种孤儿寡母之感。
想到这里,薛戎不禁好笑地抿了抿嘴角。
他不在世上的五年间,梅临雪不仅已经娶妻生子,还将孩子养育得这么大了,想必正是人生美满得意的时候,又何来愁绪呢?一定是他看走眼了。
却不知是哪位姑娘,能入梅临雪的眼,嫁给这样一位如意郎君。是当初那位娇蛮的云珊小姐,还是另有其人?
梅临雪紧紧抓着薛戎的小臂,当他看清眼前人的面容时,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有一瞬,他似乎以为薛戎在脸上贴了人皮面具,覆盖了原本的容貌,便疾步上前,颇为失态地伸手抚上了他的脸。
薛戎动也不动,任他抚摸。反正隔着一层天衣无缝的“捏脸”法术,谅他也瞧不出什么名堂来。
由于两人距离太近,薛戎几乎嗅到了梅临雪身上浅淡的冷香。
摸了半晌,梅临雪并未发现易容的痕迹,便悻悻收回了手。
“不是……”他薄唇微启,连连摇头,叹息道,“明明身形如此相似,却终究不是他……”
听闻此言,薛戎在暗自庆幸的同时,也不免有些惊叹:他早知梅临雪恨自己,却不知对方恨得这般坚定不移。哪怕在自己身死五年之后,遇见一个体型有些相像的过路人,梅临雪仍要伸手拦下,仔细盘查一番,唯恐错过一条漏网之鱼,实在精神可嘉。
小童坐在梅临雪肩上,仍不断向薛戎的方向挥着小手,做出要抓握的样子,口中叫着:“呀,呀——!”
梅临雪这才如梦初醒,抱着孩子离远了些:“实在抱歉,我失礼了。你长得有些像我的……一位故人,我才险些认错了人。”
其他三人原本已经走到前头去了,见薛戎没有跟上,便折返回来。
闫凤花不认得梅临雪,也不知道他与薛戎之间的那些过往,见他怀中的孩子生得讨喜,便上去逗弄了几下。
过了片刻,她却察觉到了异样:“这孩子,还不会说话么?”
“不,小念不是学不会说话,他只是……”梅临雪轻叹了口气,将孩子搂得更紧了些,他长睫微垂,眼眶竟渐渐洇出一圈湿红,“实不相瞒,我给我儿取名为梅念,是因为他的母亲已经不在了。小念生来命苦,不仅没有娘,同其他的孩子也有些不一样。但小念不是天生痴愚,清泓寺的苦宁大师说过,他身上缺了一魂一魄,若有朝一日魂魄归位,便能恢复如常。”
薛戎心中暗道,怪不得梅临雪面有愁容,原来年纪轻轻竟已丧妻。看来,他是无缘目睹,令梅临雪念念不忘的,到底是哪位薄命红颜了。
在闫凤花的哄逗下,梅念有些怕生地将脸蛋藏在了父亲的肩窝里,但又忍不住露出一只眼睛,瞧着面前的妇人。没过多久,他就被逗得眉开眼笑,红润的小嘴微微张开:“咯,咯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