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很热,杨广生把外套连西服一起脱了,只剩下衬衫。然后他也来到铁锅旁边,抱着腿坐下。
厂长亲自给他倒上了酒。
他现在看不到那边脸,但刚才看到就够了。他想,小白会恨我一辈子吧。这辈子也原谅不了了。
江心白搬家以后,杨广生其实是见过他几次的。但江不知道。都没有这么近,挺远的。
今天要不是一桌人隔着窗户跟看猴似的这么看自己,他即使看到了江心白大概也不会走近。
他心里有冲动想碰碰江心白被炙烤出红晕的脸颊,但那绝对不可能。所以他手心轻描淡写地从对方的膝盖上蹭过去,搭在面前的桌边。
江突然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去了。
“你怎么会来这儿的?工作?”杨广生主动问道。
于是江心白再次稍微转头,但仍还算是用侧脸对着杨:“嗯。”
杨广生看着他的眼睛,看了几秒,又笑起来。
“这个眼镜适合你。比原来的好看。”
……
又说:“是不是找不到了才换的?哈哈。你原来那个在我家呢。”
……
又说:“有一天它凭空的就没了,原来是大白叼走放到他家去据为己有了。这混球。不过我又拿回来了。”
……
又说:“你要吗?”
锅似乎太热了,把小白的薄耳朵都烤透了。
沉默了会儿,江心白从桌上抽了两张纸递给他:“擦擦水吧。你领子湿了。”
杨广生看着那两只夹着餐巾纸的指尖,轻轻把纸抽走了。
其他人只当他俩是有段时间没见的朋友,随便寒暄,因此也并没怎么在意。一边说着俩人能在这么远的地方相逢真是太巧了,一边张罗着给杨广生布置新的碗筷,还叫服务员加了菜和主食。
“不用,我不饿。晚饭吃过了。”杨广生看看江心白又看看别人:“哎,你们是聊工作呢吧?继续继续。”
厂长陪着笑张嘴:“啊没事,我们刚才正和江总……”
“他们在说你让人合谋转移了资产,好几个门类的产业都改姓了。说你跟你爸水平差远了,家业到你手上迟早得败光。”
江心白抢了话,看向杨广生,眼睛里似有询问,然后又转回去,低头夹了一块软绵绵的土豆放到自己的碗里,戳动。
热气腾腾的桌上冷了两秒好像突然有鬼魂路过。
“……哈哈哈。”然后是杨广生先发出了笑声,“大家一直都这么夸我爸。”
“哈,呵……”大家稀稀拉拉地尴尬着脸跟着出了几声。
杨广生夹了刚才江心白的土豆旁边的那块土豆,放到自己碗里。
他微笑着说道:“这事儿其实……嗯,我觉得集团的中心业务应该逐步转移,可我还有我游戏公司呢,自己也搞不过来。就调整了下股份占比结构,提拔了几个新人换换血,把新板块交给他们去做。就这样,会不会败光我就不知道了。”
他看江心白。
厂长立马接上:“那当然不能!瞧瞧,还得是年轻人啊,视野开阔,有眼光。你看我这么大岁数了,想转型都不知道转哪去了,只能苦哈哈地撑着。杨总站得高看得远,以后肯定能把生生集团做成中国最强企业。”
大家纷纷举杯应和。
原本的谈生意饭局变成了吹捧局。杨广生很随性好说话,于是饭局又渐渐变了味,没有逃脱人类终极的本性,最终成了打探八卦的局。几个热衷于网上冲浪的年轻男女按耐不住,越聊越放肆,跟他打听之前和某女星的八卦真伪。
上岁数的不打听,但听到女明星,蒸汽中红脸蛋上的眼睛也一样明亮。
“假的。”杨广生已经很热,把袖子都撸到手肘上面去,露出一节小臂。他把酒杯擎在唇边,笑道:“我爸给我立过规矩。一不能找有身份的,二不能找公司里……”
他说到这儿顿了一下。
身边的江心白把酒干了。
“假的啊?真是假的啊!那么真还是假的啊?!”
“我还以为真的呢!哎我以前可爱看这种八卦了,边看边羡慕,像我这种又穷又单身的,也说不上是羡慕那些人能傍上这么有钱的大款,还是羡慕你能有那么多对象挑。”女业务员说。引来一阵哄笑。
男业务员:“但这两年好像都没啥新闻啦。是接手了公司就特忙吧?”
江心白再次把酒杯拿起来的时候,他身边的年轻姑娘劝住了他:“白哥,少喝点。人都没提你咋自己还喝上了呢。”
……杨广生转过来看看江,又看看那个姑娘。微笑着问:“这位是?”
江总似乎一直不在状态没回答,处长就马上替他答道:“啊这是江总的女朋友,可会心疼人了。小姑娘真好。”
“……哦,真不错。”杨广生说。他下意识把偶尔会触碰到江心白膝盖的自己的腿往回收了收。
迟早的事。他想。
大家大声交谈的时候,杨广生把注意力放到了江心白和姑娘的耳语上。
江夹了一个贴饼子扔到姑娘碗里:“吃你的饼!”
这一瞬间杨广生的反应竟然是想笑。久违的亲切。只是亲切得有点猝不及防又太强烈,让人很难控制情绪。于是他拿起酒杯和江面前花生露的杯子碰了下,一饮而尽。然后勾起嘴角说:“有人疼了,真为你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