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主与佛子的婚仪之日，万族来朝，天放金光，煌煌不可直视。
苏子宸一身红衣，婚服款式简朴而不简单，衬得他色如春华，明艳不可方物。
他的姿态端庄典雅，每一步都是相同的步距，从洒满了花瓣的长毯一步步走向高台前的僧人，最终并肩站在道慈的身边。
道慈没有继续穿他的僧衣，光头的和尚清隽出尘，即使身上是这万丈红尘里最浓墨重彩的颜色，他所临之地，依旧有千顷莲华的清净、佛前明灯的静谧，让人倏忽联想起森严宝刹、佛堂庙宇。
总之，他是一个很端正的僧人，端正到根本不应该出现在婚嫁现场。
台下观礼的众人都是这么想的，但是碍于魔威，无人敢置喙，免得被盛怒的魔主一箭射杀，当成他婚仪的彩头——三日前，苏子宸如何威逼佛子应承婚约的事，已经传遍了天下，所有人都知道佛子是为了仙修后辈，被迫屈辱无奈地答应了魔主的非分之想。
当然，看在魔主貌美，又是个双性的份上，很难说到底谁才会是吃亏的那一个。
正在众人议论纷纷之时，佛子当众牵起紧张得不太明显的小双性：“今日大婚，我带你走。”
苏子宸局促紧张，他分明已经和佛子有了真正意义上的关系，却依旧会被佛子的每一个举动牵绊了所有心神。
说到底，是他用了卑劣的手段，窃取一轮明月。
偷东西的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当然应该紧张。
如今得了佛子的明示，苏子宸乖乖交出手掌，就像是他千年之前曾经在破庙之中反复练习的那样，手掌朝下，抬到适合的角度，然后压在僧人的手掌上。
成年的双性手掌不再像是小时候那般小小的、软软的，而是指节分明，手心里生有薄茧。
他已经长大了。
佛子用力握住了苏子宸的手掌，登上了玉石砌成的礼台。
苏子宸深一脚浅一脚，仿佛身处在梦中。
这是连最美好的幻梦都不会出现的场景。
众目睽睽之下，什么都不必畏惧的魔主竟在阶梯上磕绊了一下。
佛子眼疾手快，抓住了苏子宸的手肘，才没让他彻底在婚仪现场丢尽颜面。
“这场梦真好，真希望永远不会醒来。”苏子宸低语，另一只手也抓住了佛子的手掌，汗津津的手心仿佛宣告着苏子宸有多么紧张，多么畏惧这一切都是假的。
日光下，一切都美好到了极致。
……
道慈和苏子宸只在行礼的时候当众露了一次面。
寝宫中处处都挂着红绸，龙凤红烛被奴仆点燃，各色的蜜饯水果摆了整整一桌子。
婚书被安置在最前方。
“赤绳系定，珠联璧合，白头永偕，桂馥兰馨！”
新人行合卺礼。
当苏子宸看到那一盏送到他面前的苦酒时，心中那些不真实感终于落地了。
这才是对的，他又如何能幸运到，拥有这一日？
苏子宸毫不犹豫地端起酒盏，就要凑到唇边喝下去。
道慈拦住了他。
“子宸！”
一只手压在苏子宸的手背上，苏子宸避开了道慈的目光，他紧紧捏着手中被制成瓢状的玉盏，一汪血色的液体散发着令他厌恶的气息。
有点熟悉，又好像很遥远。
“孤亲手凌迟了逍遥圣地的寂灵妖虫。”苏子宸解释，目光盯着这本该是琥珀色的酒液，“他流血的气息与人族不同，很令人厌恶，从前孤以为是因为他曾从孤身体里抽取过魔骨，现在看来，并非如此，是寂灵妖虫天然就带着一股令妖魔不喜的味道。”
他告诉道慈，自己认出了合卺酒中药剂的主要成分是寂灵妖虫的血液。
但他也不怨恨道慈，“佛子肯同他们一起哄骗孤，孤很高兴，至少，你在骗孤之前给足了甜头。孤张口咬了饵，就不会怪钩子硌嘴。”
“放开孤的手。”
如果这是道慈希望他付出的代价，他愿意支付。
苏子宸眼角殷红，这一整日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换来的是意料之中，却也合理至极的结果。
“子宸！”道慈还是稳稳地摁住了他的手，将杯盏压回了桌面上，目光柔和如一泓温水，“还记得你在地裂之前问过我的问题吗？你能不能再重复一遍？”
苏子宸回想了一遍，他想对道慈说很多话，可他说过的只有寥寥几句。
——他曾自不量力到要佛门古寺的佛子在渡他和渡苍生之间选择一个，只选择一个。
僧人当时的回答是“身许佛门、心许苍生，无以再许卿”。
苍生要紧，佛门要紧，唯独他不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