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道慈提出了这个问题，只会让苏子宸难过。
但他按捺住了这些情绪，他好声好气地和佛子商量：“佛子心系苍生，为黎民除魔，是佛子心慈。至于孤，恶贯满盈，害人无数，理应伏诛——我这么说够了吗？松手，我喝了这盏酒，你最后陪我演一场戏，说你爱我，说你选择了我，此后，你当你斩除首恶的佛门圣僧，我入我的轮回，各自安好。”
“子宸，再问我一遍那个问题。”佛子的眸中隐隐伤感，伸手想要揽住苏子宸。
苏子宸第一次推开了佛子的手，他猛地站起，后退了一步，神情是被羞辱的痛苦，他指责僧人的狠毒。
“我确实做了很多坏事，可是他们曾伤我、辱我，你就一点都没有看见吗？我被人羞辱的时候，我苦苦哀求的时候，我跪在地上忍受一切不公正的待遇的时候，没有人给我公道，没有人记得我会疼，我会哭，凭什么，当我报复的时候，你们就要我收手，就要我原谅？我不会原谅任何人，是他们先对不起我。”
“你就真的要为了那些狗屁倒灶的东西这么骗我，你就非要这么羞辱我吗？”
“佛子，和尚，道慈，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公正，觉得自己很善良，对，你确实公正，你确实善良，你没有伤害过我，你只是迟到了，你没有错。错的是我，我不该想着逃跑，我不该不认命，我就应该当别人脚下随随便便践踏的烂泥，我是凡人，我没有道骨，我偷了别人的道骨，所以我应该接受惩罚。”
苏子宸语无伦次，泪珠无声地从他的脸上滑落。
“所以我什么都不配拥有，道骨是假的，旁人的称赞是假的，你的喜欢也是假的。比不过苍生，比不过佛门，我什么都比不过。”
“我已经认命了，我已经服输了，我不甘心，可我愿意接受惩罚，我只要你继续骗我，这都不可以吗？”
“但你别再让我问一遍了，你只会选苍生，你不会选我。”
他比谁都清醒。
佛子曾经明确地说过：身许佛门，心许苍生，无以再许卿。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告诉苏子宸，他什么都比不过，他什么都拥有不了。
苏子宸一次又一次地堕入梦魇之中，魔域之中遮天蔽日的雾气就是滋长魇魔力量的养分，那些是他的怨恨，他的不甘，他的绝望和他的恐惧所化。
他已经与魇魔融为一体，不分彼此，魇魔追求强大，苏子宸就会一次次重复那些可悲的过往。
他已经记不得他曾听过多少次，僧人选择放弃他。
苏子宸眼睛通红，看着佛子悲伤的神情，他的胸口起伏了几下，依旧是先服了软：“大好日子，不必再想这些，都过去了，孤只活在今朝眼下。我们的大礼只差了合卺，孤不希望落下，你既已图穷匕见，那就不要浪费了寂灵虫血。”
他伸手去拿桌上的杯盏，毫不犹豫地仰头喝下，眼前顿时一黑，脚步踉跄了两下，准确地投进了佛子的怀抱。
佛子没有再阻拦他。
他也端起了二人婚仪的合卺酒喝下，这药剂只对妖魔有效果，对佛子效果有限。
佛子抱住苏子宸，唇边绽开一丝笑：“我要和你说，我只选你了。”
隐忍着剥皮抽筋似的痛苦的苏子宸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有手紧紧抓着佛子的衣角。
即便听到了，也不会当真，而会认为，这是佛子为了安慰他而选择的谎言。
龙凤花烛汨汨流下烛泪，佛子抱着苏子宸走出寝殿。
分明已经到了夜晚的时间，天边却浮出无限金光，如同白日一样亮眼，有五色祥云降下，是来接引佛子的。
佛子又勘破一关，随时可以破碎小世界的壁垒，前往上层的古神界，届时，无论苏子宸灭不灭世，都与他无关。
可是佛子拂袖拒绝了感召，以无边法力凝结霜雪，雪花纷纷扬扬从天上落下。
佛子轻笑：“今日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过了。”
结发同枕席，恩爱两不疑，他入佛门，持戒定慧，这辈子都是个光头，无法与苏子宸结发，如今苏子宸的死期将至，大约也来不及再有余生相伴，能同淋雪、共白头，已经是佛子能给苏子宸的情谊。
魔宫外喧嚣一片，那些沉在水下的反叛仙修，正在乘着魔主大婚的时机，打一场围剿战。
而魔宫之中，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地上铺出一层雪地。
佛子小心地护着苏子宸，支起防护，到头来淋了一身雪的依旧只有佛子一人。
楚牧之持剑闯进寝宫的时候，姿态狼狈，眼中还有无法遏制的恐惧和恨意。
谢寒宵死在了他的面前。
逍遥圣地的斩魔剑斩杀了不计其数的妖邪，远非如今修为尚且并不显达的谢寒宵和楚牧之所能掌控，因此才需要完好的封印。
可楚牧之依旧掌控不了神器。
谢寒宵是逍遥圣地早早为楚牧之选中的剑侍，平日温养神器，到了需要用到的时候，以身祭剑，令楚牧之可御使神器，有短时间的刑天之威——这才是逍遥圣地为了应对魔劫选择的后手。
与多年之前派女弟子勾引寂灵妖虫，诞下半妖的寂灵妖虫并豢养取血一样的恶心——为了天下苍生，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
而谢寒宵远在多年前，就已经被种下咒法，为的就是能够毫不犹豫地去死。
楚牧之尚且不知道这些弯弯绕绕，少年只看到陪着自己长大的挚友为了屠魔的信念舍身成仁——他必须继承挚友遗志，杀死苏子宸，解决魔祸。为此不惜一切。
闯入寝宫的时候，佛子正在认认真真的告诫小双性，即便小双性体内赖以生存的魔气正被寂灵妖虫的精血克制，疼得他神志不清。
“子宸，不是说成了受害者就有黑化的资格，你的报复害了太多无辜的人。”道慈没有去管一身狼狈的楚牧之，更没有在意谢寒宵和寂雪去了哪里，他细细地拨开小双性脸上凌乱汗湿的发丝。
“不要怕，苏苏，我会陪你，我会一直陪着你。”
他紧紧抱住了苏子宸，抬眸看向楚牧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