茨木如何也不能忘记这个称呼。
于混沌末途施以明灯,世间若有神明则莫胜于此,然他只以血肉之躯自居。
年少妖堕使瘦小的身形定格,此乃茨木最初的障,他讽刺地将之称作“幼时”。
彼时幼年的妖怪挂着一身掩人耳目的繁重铃铛,驱策余下的星点妖力掩盖住一身刀伤与血腥气味。穷途末路之下,他跌跌撞撞地闯入一座并不熟悉的山头。
仅存的力量不足以支撑他渡过此劫,山头若有鬼物占先,则他必死无疑。可矗立面前的却是一座朱红的鸟居,显然,他涉足了人类的地盘。
茨木小心翼翼地收起妖化的鬼角,也不顾一身可疑的风尘仆仆,破釜沉舟地踏上了沾染青苔的石阶。高处传来的钟声示意他这是一座佛寺,佛法慈悲,但是否垂怜三途亦未可知。
“你饿了很久了吧?”拦在他面前的是一个身着僧袍的少年。
少年的面色有些苍白,像是久病一场仍未好转。他手捧一盏朴素的瓷碗,其间满溢的米香令饥肠辘辘的幼小妖怪暗暗咽着口水。
“拿去吃吧。”那人类大度地将这碗粥递进茨木手中。
茨木并不知道他是否洞穿了自己的渴望,因为一切发生得恰到好处,仿佛他本来就在这里等着自己,那碗热粥原本就是为他备下。
即便他们素不相识。
小妖怪背过身去,狼吞虎咽地将瓷碗中的米颗粒不剩地裹进肚里。末了,他拿手背蹭了蹭嘴角的痕迹,双手递回器皿,才恭敬地道了声“谢谢。”
一袭僧袍的少年笑了。许是夕阳刚巧投落余晖,他苍白的面容在这笑容里泛起一点血色,虽不及他那头火红的朱发明艳夺目。
“若是有缘度过今夜,但愿明日再见。”少年道出一句不知何谓的话,转身步步登上青阶。
山寺中有人迎面下来,茨木见状,谨小地避进树后。也不知为何,他对这施食的少年全无防备,对那些人则全然不同。他见他们与少年擦身,相互转身合十施礼。那些人道了声“神子”,念叨这称谓的语气在茨木听来却并不友善。
然而一个路过的妖怪哪有干涉的立场。茨木独独记住了那句“神子”并信以为真。
回想神子离去前留下的话,或许他们都有难言的因由担忧自己度不过这个孤独长夜。茨木黄昏时分才寻见半山一座荒草掩蔽的洞穴,确认过没有猛兽出没的痕迹,终于小心翼翼地褪下化形、将一身见骨的伤口暴露出来。
他先前是与野兽搏斗流失了体力,沦落到陷入人类的追杀与围堵的境地。最后一刻的拼死脱身就如以往每次,让他觉得捡来的一分一秒都是幸运,已无所谓贪生。
浅浅地念及这些,他就像没有来日一般阖上了发沉的眼皮。
茨木这回显然又从颠沛流离的黑暗梦境里得以惊醒,看见了初升的旭日和绯红的朝霞。
朝霞还映衬着一个寻他而来的人影,金晖暖暖地镀在朱红的发梢上,勾勒出他的身份。
“你怎么睡在这种地方?”神子问道,旋即看见了那条显露出来的孤角和一身放在人类孩童身上早该毙命的伤。他认出眼前的孩子是个年幼的鬼物。
所谓神明,应该生而疏远三途。
神子却只一言不发地朝鬼物伸出手,牵着他从一条小径走上山去。他们进了院落的侧门,那里是神子自己的居所,偏僻,也无人搅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