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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阙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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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 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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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辰宫门已经上钥。

但守门的禁军看到孟云皎手上的龙令, 瞌睡虫都跑没了,他们片刻不敢耽搁,合力把紧闭的宫门推开。

孟云皎昂首挺胸迈步出去, 那两道厚重的门再次阖上,隔绝了一方天地。

把一片富丽堂皇,却又让人生畏的宫殿,隔断开来。

孟云皎看着眼前的景色,霎时热泪盈眶。

出来了。

她真的出来了。

这里, 连空气都是新鲜的,连星星都是亮眼的,就连脚下的土地, 都是稳实的。

她闭上眼睛, 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洋溢出幸福的笑颜。

翠迎,福安,我逃出来了……

却在这时,阖上的宫门重新打开, 铁闸吱呀的声音让人惶恐不安,如一条铁链一般,围住她的心脏, 被人攥紧。

门缝越来越大, 宫内的情景露了出来。

她看到了马背上的身影, 欣长挺立,巍然卓尔。

在皇宫内能肆意驭马的人,只有那手握至高无上皇权的人。

光线昏暗, 孟云皎看不清那人的面容, 却被他吸附了全部心神, 再也挪不开眼。

“皎皎,你想逃去哪?”

男人的声音辨不出情绪,听起来却像来夺命的阎罗。

为什么,他会来得这么快?

有一把笑声在孟云皎脑海里回荡,似乎在嘲笑她的无知。

‘逃得掉吗?何处不是天子脚下?’

她本以为逃出皇宫,就是逃出生天,可脚下的这片土地,不也在他的掌控之中吗?

孟云皎发了疯似的拔腿就跑,也不管实力悬殊,只想着拼劲全力,离他远远的就好。

帝王终于动怒,语气阴沉可怖:“拦住!”

精卫们训练有素,一拥而上把她团团围起,他们围成一堵城墙,密不透风,就算一只苍蝇恐怕也难飞出去。

骏马上的男人这才翻身下来,他似乎有不寻常的虚弱,脸色在暗夜里显得格外苍白,需要昊公公的搀扶,才能顺利下马。

但不妨碍他一如既往的冷血。

“孤倒是不知皇后身边有这样的敢死之徒。”

段熠把马背上的福安扔下来,又把薛峥摔落在地,两人皆奄奄一息,仅有的几声闷哼证实他们还活着的事实。

“福安!薛叔叔!!”

孟云皎想冲出重围,却被禁军拦住,她连想去探查一下他们的情况都无法。

他们为了她,落到这样的田地,而她,竟然还是没能耐逃离,彻底沦为段熠的俘虏。

彷徨、无措之感把她团团围绕。

孟云皎瞬间泪如雨下,颤着嗓音道:“你究竟想怎样?!”

她孤苦伶仃的站在正中央,哭起来时娇小的身躯抖如筛糠,身形无助且单薄。

段熠终是不忍。

他挥了挥手,禁军瞬间散开,他拒绝了昊公公的搀扶,一步一步,蹒跚着走到了孟云皎的面前。

距离近了,她才发现,他的脸上面无人色,额间青筋凸起,眼珠布满了血丝,精神状态也不好,像是强行运功,逼退了蒙汗药导致的后果。

可……即使是蒙汗药也不该伤他自此才对啊。

没等孟云皎细想,段熠已经抬起他冰冷的手,抚上她的脸颊。

他轻笑着,说话的语气也不重,要不是里头的内容,当真像是情人间的呢喃。

“皎皎说呢,孤想做什么?”

串通皇后、谋害龙体、知情不报,随便一条,都够他们死上几百回。

而段熠,明显也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

“你说……谁比较该死,孤又该先杀哪个呢?”

孟云皎体内有寒意流窜,她看着眼前男人暴戾的嘴脸,只觉得心如死灰。

福安不知是伤到了哪里,把身体蜷缩在一块痛吟着,口中不受控的吐着泡沫,额头上细密的冷汗暴露他痛不欲生的事实。

想到一炷香之前,他还好好的站在自己面前,答应自己会努力活下去。

现如今,却被帝王折磨的不人不鬼!

她怒瞪着双眼,与段熠对抗:“你要杀了他吗?你杀了他亲娘还不满意,现在还要杀了他?孟家三十六口人你也杀了吧,你的双手满是鲜血,你以为真的能瞒天过海吗?!”

要是眼刀能化为实物,她确实是想把他千刀万剐的。

段熠眸中闪过片刻的慌乱。

孟云皎怎么会无端说起这事?是哪里走漏的风声?

半晌他才把容嬷嬷宫中的亲眷和福安联想了起来,顿时眉头拧紧:“容嬷嬷……容嬷嬷的死是意外,其他人都好好活着。”

看到孟云皎充满恨意的眼神,他开始手足无措:“你若不信,我能带你去看。”

孟云皎突然笑了,她笑得凄凉,笑得心酸:“你的话,我已经不会分辨真假了。”

“事到如今,你还想要骗我吗?你要他们死也不能安生,化为枯骨都要成为你掣肘我的筹码?”

“是我傻还是你天真,你骗了我那么多次,你怎么还会认为,我还能心无芥蒂的相信你?”

在听到其他人还未死的消息时,无疑孟云皎的心中是闪过一丝希冀的。但她很害怕,这不过又是段熠在蒙骗她的一种手段。

信任已经在日积月累中被他消磨殆尽,她早已不知要如何面对他了。

段熠捂住心脏,咽下了喉间的一大口淤血,嘴里满是铁锈味,令他遍体生疼。

“那你就从未骗过我吗?!”

他的眼里满是受伤,一介帝王主宰生死,却主宰不了一个人的心:“今天你邀我来苌华宫,我真是天真的以为你有一刻是认真的,我想把一切不好的都抹去,从此与你好好过。”

“可原来这一切都只是你逃跑的一环,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痛吗?”

他趔趄了一下,残破不堪的身子愈加衰弱,不断提醒他今夜的她是如何把他置于这番田地的。

段熠的眼眶逐渐凝聚了水雾,本就模糊的视线,此刻更是重影叠叠。

体内毒素反复上蹿,如百蚁啃噬一般无一处不疼,但却比不过她冷漠的眼神,令他心如刀绞。

“醒来后我看到胸前有凝固的血迹,你是想杀我吗?”

她不仅想离开,她还想杀了他。

段熠蹒跚着上前一步,拉近了与孟云皎之间的距离,而后把自己的随身匕首放到她的手中,引领她对准自己的心脏。

“你很想杀我,我给你一次机会。”

“杀了我,你是不是就能泄愤,是不是就永远不离开了?”

御用的匕首锋利无比,仅仅抵在他身前,并未施力,就刺破了他的皮肤,明黄龙袍瞬间染上一抹醒目的血色。

“陛下!”

“陛下!”

禁军们想要上前,却碍于皇命,只能止步原地。

昊公公捏着浮尘,急得直跺脚:“娘娘莫要犯傻!”

孟云皎紧紧握住匕首的刀柄,手却不由自主的颤抖:“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刺目的殷红令她恐惧不安,她哭喊着闭上眼睛,匕首依然指着他,内心无比挣扎。

她扯开嗓子歇斯底里:“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那你就杀了我吧。”

随着男人平稳的声音落下,噗嗤一声骤响,锋利的刀剑瞬间没入他的胸膛,她的手被染满了血迹,还有一些溅洒到她的脸上。

温热……苦腥……

是真的,人血。

孟云皎呆滞着,一时反应不过来。

段熠的生命随着鲜血流逝,他已然站立不稳,只用尽余力,朝她扯出一抹笑:“我还给你了……”

“你可否……原谅我?”

说完,他倒在了她的怀里,她如石雕一般一动不动。

*

仿佛时间被静止般,她的心绪没有起伏,她的眼泪像被闸门隔绝,明明涩得发疼,却一滴泪也流不出。

孟云皎的内心没有丝毫快感,也没有任何解脱。

脑海里只是不断回想刚刚的画面。

她真的杀了他……

太仪殿外,太医拎着药箱进进出出,宫女端出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太监侍卫焦灼的在门外徘徊。

好几个冲动的禁军,想上前斥责呆站住的孟云皎,却被同僚制止了。

“陛下九死一生,她犯了弑君之罪,凭什么还安然无恙的站在着!”

“凭她是皇后娘娘,凭陛下留下旨意,生死有命,不得追究。”紧闭的房门打开,魏太医走了出来,一字一句说道。

众人看到寄于厚望的魏太医,把她围住,七嘴八舌的问她陛下的情况。

“不容乐观。陛下在陷入昏迷前留下口谕。第一,若有不测,传位段辞。第二,皇后孟氏不必殉葬,留苌华宫直至寿终正寝。”

听到这晴天霹雳的消息,孟云皎踉跄了一下,像是丢了魂魄。

他说他还给她了。

他用他的一命,把所有人的命还给她。

他用他的帝位,把原本属于太子段辞的东西还给他。

一切都重回到轨道上,可为什么她的心里揪着疼。

刚刚在宫外眼睁睁看着段熠倒下,她都无动于衷,看着众人忙里忙外给他抢救,她亦能做到心平气和。因为她相信,祸害遗千年,他不会死。

但现在,魏太医却如此郑重的宣布段熠已成强弩之末的事实。

孟云皎拽住魏太医的手,拼命摇头:“他怎么会死,只是轻轻的一下,他怎么可能死?他不是很厉害的吗?怎么会那么容易就死?”

她开始语无伦次,脑袋里乱的一团糟,根本理不清思绪。

可她不会懂的是,段熠致命的伤确实不在那一刀上,而是他强忍的剧毒。

每一次的交.合都是他在拿生命当赌注,偏偏这次还因为孟云皎出逃的事耽搁了救治,他强行运功逼出迷药,导致血液循环加速,毒素更是快速侵入五脏六腑。

他还强忍着血脉逆流,撑着身子驭马到宫外,去追那去意已决之人。

魏太医纵使妙手回春,也难救此人顽疾。

想到段熠半死不活的时候,还惦记着孟云皎,让她务必把事情瞒下去,莫让孟云皎发现了体内毒素的事。

可明明,三翻四次置他于死地的,就是他呵若珍宝的这个心上人啊!

“我没有,我没有要他死,我没有……”

孟云皎无知的模样,更是让魏太医,替那将死之人感到不值。

“对,你没有!可娘娘你的一言一行,都是在反复凌迟着陛下!”

她是没有,没有把匕首刺入陛下的心脏,没有刻意把体内毒素传染他人。这一切一切,都是陛下自个儿,心甘情愿!

孟云皎梨带雨的,整个人更显无辜。倒让她成了蛮不讲理的罪人了。

魏太医长叹:“若你还有良知,在最关键的十二个时辰,守在他身边,尽力把他唤醒吧。”

魏太医走后,宫人们也得令离开,给孟云皎留下了与段熠独处的空间。

铜香薰炉里烟雾缭绕,龙涎香的味道萦绕不散,宛若他的气息一样。

可躺在龙床上的那人是何等的虚弱,呼吸声细微的几乎再也听不见。

他的脸色惨白如纸,身上也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平日那攫夺人心的眼神此刻被掩盖在眼皮底下,再也透露不出凶狠的意味。

孟云皎坐在他的塌前,想起魏太医的叮咛,张了张口,又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是以,沉默无语的看着他。

他很安静,静得像是她当初捡回将军府去,命悬一线的重伤男子一般。

孟云皎的嘴唇动了动,溢出了一句低喃:“星辰……”

甫一开口,就像开了闸的水一样,收都收不住,她呆滞的重复:“星辰星辰星辰……”

她想到自己满手的鲜血,想到原本生龙活虎的男子,被她重伤自此,此刻在鬼门关前游荡。

原来是他给了她底气。

在这腌臜不堪的皇宫呆久了,谁又能从一而终的保留本心。

是他,把她关在这狭小却干净的牢笼里,免了她与其他后宫女子一样的宿命,勾心斗角,迷失自我。

她竟然干净得,连一滴血也从未沾过。

现在,也是他,把她的手染满了鲜血。

他很决绝的,不再保护她,由她自生自灭了。

孟云皎突然很怕。

失去段熠之后,她的日子会是怎么样,真的是自由了吗,真的能随心所欲吗?

还是离开了他的庇护,她会知道人心险恶,她会陷入一个未知的绝境。

说不清为什么,她突然很害怕眼前的男人死去。他死了,她没法解脱,只会活在自责与愧疚之中,挣扎不得。

他死了,世上再无段熠,再无星辰,她的世界,只剩一片灰暗。

“你别死……”

孟云皎握着他的手,眼泪从脸颊滑落,又从下郂滴落到他的手上,源源不绝。

不知过了多久,孟云皎一直维持这个姿态,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之时,段熠的眼皮睁开了。

他看了一眼近乎被泪水浸湿,冰冰凉凉的手,再看面前哭成泪人的孟云皎,差点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

他艰难的动了动唇,声音低得微不可察:“不死。”

虽然说了两个字后,就重新阖上眼皮,但他确实恢复了意志,也说到做到,在魏太医的医治下渐渐有了好转。

众人皆大欢喜,而衣不解带守了他几天几夜的孟云皎,也总算愿意回到苌华宫歇息了。

没歇上多久,就听到太仪殿传来陛下苏醒的消息,并且第一时间召见了她。

魏太医再三劝阻无果,只能在孟云皎进殿前千叮万嘱,陛下刚苏醒精神状态不佳,最好是说几句让他安心的话打发他,让他尽快安歇。

孟云皎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就这样魂不守舍的来到段熠面前,倒是段熠先开的口。

“孤记得皎皎在塌前哭泣,让孤别死,这是真的吗?”

孟云皎抿了抿唇,没有答话,脸上满是纠结。

段熠也深知她的性子,没有勉强。

“孤本来确实扛不住了,可孤真的舍不得死,舍不得把你拱手让人。”

是她的泪水唤醒了他。

就算只是错觉也罢,那一刻他很清楚,自己放不下她。

孟云皎这么个柔弱的性子,这世上除了他,还有谁能护住她。

他自欺欺人的想,可能有那么一瞬间,她是不想他死的呢?

该还的他已还给了她,他们是不是可以就此把恩怨一笔勾销,以后执手相依,白首偕老。

他也乏了,用狠戾的面孔去面对她,终究不是他所愿,他已伪装得太累,将死之时也在后悔,他们之间这样结束太可惜了,实在留下了太多遗憾。

可能一步错步步错,一开始他选择用这样的方式瞒着她,终归让他们走向万劫不复的地步。

大难不死后,他只想用最赤诚的心,去与自己爱的女人相处。

段熠苦笑一声:“福安和薛峥我都不会处罚,福安能继续在你身边伺候,薛峥也能护你周全,毕竟薛峥现在也算是半个你的人了,你应该不会再抗拒,他亦步亦趋的跟着了吧?”

孟云皎有些诧异。

死罪能免活罪难逃,福安和薛峥犯的都不是小错,就算段熠想要积些阴德,也不见得会当做没事发生过。

而且,听他的语气,他是不打算让精卫困住她了?他是在还她自由?

段熠说得久了,喉咙干涩地咳了咳,因为动作太大,他扯到伤口,疼得呲牙咧嘴,却还是刻意按压下来:“放心吧,孤不会再拿任何人的生命威胁你了。”

“但除了那种卑劣的方式,我还有什么办法留住你呢。”

说完他又低下头,苍白的面容看着人畜无害,且令人生怜。

“孤只是不想你离开我身边啊。”他宛若自语的低喃了一句。

许久后朝她道:“以后我不会再逼迫你,你想去哪就去哪。”

段熠语气温柔,有突如其来的有了那么大改变,要不是魏太医以确定他无恙,他看起来真像是回光返照,认真的交代身后事。

幸福来得太快,孟云皎一时无法相信。

“你肯放我离开?”

段熠低低的‘嗯’了一声,本就不平稳的气息也逐渐衰弱,孟云皎明显听到他进气比出气还多。

可他不愿就此停下,像是有特别重要的事,强撑着也要说完。

“但是如果你还愿意待在我身边,三个月后,我可以把你父亲离世的真相告诉你。”

没想到,这是他的后招。

虽说让她自愿选择,但其实也没有给她选择。

他擅长攻人心,知道她一直放不下这个心结,这也是能拿捏她的一个好方法。

但是难不难接受?说实话,这并不会比以前更让人难受,何况,仅仅是三个月,有一个期限,不像以前那样没有盼头,这样答应他也并非不可考虑之事。

让一个霸道专.横的帝王妥协自此,也算是极为难得的事了。

孟云皎略带防备的看着他:“你可说话算话?”

段熠并不意外她的答案,他顺势握住她的手,眷恋的反复摩挲。

“孤已经厌倦了这无止境的争吵,孤想像平常夫妻一样与你相处。”

“或许……”他带着希冀的双眸凝望她,“这段日子后,你会发现,我其实也没那么差,或许你也能试着接受我呢?”

这简直是在痴人说梦。

先不论他们之间是不是横着许多条人命,单单他们这畸形的君妃关系,她早已无法用以前的心态去面对他了。

但……谁又不是梦中人呢。

何况,他刚死而复生,想法天真一点也正常。她又何必不留余地的唤醒他。

“好,我答应。”

本以为依他的性子,好不容易到手的猎物,必定会好好的磋磨一番。

可没想到段熠突然松开她的手,艰难的翻了个身,背对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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