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衾被挡住自己的上身,态度也是明显转变:“那你出去吧,没我的吩咐别来了。”得令离开,孟云皎自然不愿多待。
但她走在路上的时候就越想越不对劲。
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隐隐带着吸气声,而且他翻身的动作很刻意,像是在掩饰什么。
孟云皎脚步一顿,从原路折返。
她回去的时候,因着她的身份,宫人也不敢作声,只毕恭毕敬的行了个礼。
所以里面的人,也没发现她就在屏风外。
“陛下,你再这样不顾龙体,臣就是华佗在世也救不了你。”
男人的抽气声断断续续,显然是在受着非人的折磨。
魏太医在给段熠换药,本来缠着上身的白绢已经拆了下来,浸染了一大盆血水。
而一旁的衾被,和褪下来的雪白亵衣,也被染上了一片刺目的殷红。
他狰狞的伤口没了遮掩,彻底暴露在空气中。
被堵上浓厚的草药,依旧止不了血,汩汩不绝的往外溢出。
是她用尖锐的匕首,给他戳出一个洞,那里距离心脏不过几分,稍有不测,真的会刺破内脏,再无生还的可能。
当亲眼见到这触目惊心的场景,冲击力才会变得特别强烈。
孟云皎脸色发白,趔趄了一步。
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伤口是真的,快死了也是真的,他没有骗她。
甚至,他还在苏醒后,为了第一时间召见她,不惜急得伤口迸裂。
“皇后差点害死了你,陛下还要顾忌她的感受吗?伤口裂了不第一时间说,非要在她面前逞强?你怎么不把血流干了才唤臣进来?”
医者最恨的就是冥顽不灵的伤患,对待段熠三番四次的自我糟蹋,魏太医自是没什么好语气。
不仅仅说他胸前的伤口,还暗指他在七七四十九日期限内破戒的事。
段熠面露晦色:“这事是我自愿的,跟皎皎无关,以后莫再提了。”
孟云皎看着那坚定偏帮着她的那副面孔,心里顿时五味杂陈。
他是真的,一点……也没怪过她吗?
*
除了亲耳得知的信息外,外界的因数也令孟云皎动摇。
比如福安,他回到她身边伺候后,最常叨叨的一句话就是:“阿姊,我们可能真错怪陛下了。”
他一直为自己联合孟云皎给段熠下药的事觉得有愧,尤其是每每回想起陛下清醒时的第一反应。
不是大发雷霆把他处死,而是心急如焚的,不顾自身的状况,就要去找回孟云皎。
福安从先帝爷在世,就在这宫中做内侍了,他深知要安抚好贵人,首先学的第一堂课就是察言观色。
而当日陛下得知她逃离后,那种万念俱灰的眼神,令福安终身难忘。
“旁观者清,陛下对娘娘的感情,是毋庸置疑的。”
段熠因为对孟云皎的情感,甚至摒弃了帝王的底线,对他们窜通谋害的这么大一件事轻拿轻放。
不仅他和薛峥没有性命之忧,还得幸继续留在孟云皎身边伺候。
这样万事以孟云皎为先的陛下,若说他会无故杀了容嬷嬷,做出一些让孟云皎伤心的事,福安是不相信的。
孟云皎迷惑:“可那天,他不是对你和薛峥动手了吗?”
怎知福安挠了挠头:“说来惭愧,陛下二话不说把我扔在马背上,又骑得飞快,颠得我狂吐不止,才会看起来半死不活的。”
对比起那日的场景,福安口吐白沫,身上却无外伤,确实跟他说的一般无二。
孟云皎无语至极:“那薛叔叔呢,他征战沙场多年,总不至于像你那般晕死过去吧。”
“那倒不是。”福安谄谄的笑,“只是薛叔叔忠烈,觉得放走了阿姊愧对君主,打算以死明志来着。”
他眼睛亮亮的,难掩钦佩:“陛下可厉害了,一下把他给打晕了,才免了自戕的悲剧发生。”
“说实话,陛下那么厉害的人,估计只有阿姊,能伤他自此。”
孟云皎瞬间黯然神伤。
原来一切都是她先入为主,他根本没打算处置她身边的人。
福安说得对,他武功高强,又手握重权,本该一世顺遂,如今却卧病在那龙塌之上,危在旦夕。
全都是因为她。
只有他的允许、他的纵容,她才有能力杀他;要是他不愿,就是绝顶高手都无法伤他分毫。
也别说逃离了,就她与福安那拙劣的伎俩,要不是他一再配合,掉以轻心,又怎会让她得逞。
段熠这几日甚至病未痊愈,就亲自上朝,把弹劾她的声音压下。
他凭一己之力堵住悠悠众口,不至于让她矗立在风口浪尖上,受人谩骂。她和她身边的人,才能安然无恙的,待在这苌华宫,安稳度日。
得知段熠做了这么多,说没有一丝触动,那都是假的。
孟云皎本就不坚定的心开始动摇。
难道自己真错怪他了?
半晌她又晃了晃头,恢复冷静。
也罢,说好了三月之期,到时候便能知道真相了。
大不了,这段时间内,对他好些,以作为对他的补偿吧。
*
段熠就这样在太仪殿调养了一月有余,期间也给予孟云皎足够的空间,没有格外纠缠,令孟云皎难道感受到了宫墙内的惬意时光。
是以,再见段熠,她也没有以往那么抗拒了。
“皎皎,孤带你去一个地方。”
这日,他貌似心情甚好,换了一身低调的装束,拉着她准备出宫。
马车在一处庄子前停下,孟云皎久久未回过神来。
段熠竟然主动带她出宫来了?
而且他貌似目的性明确,直奔这地方来的。
里头传来女子嬉闹的声音,热闹非凡,充满平凡人家的气息,宛若以往在将军府内一样。
孟云皎刹那间闪过一丝预感,她急冲冲的下了马车,就往里面去。
她和段熠一起迈入庄子时,里头的人还没发现他们,依旧忙活着手里的事。
熟悉的面孔,与记忆中的重叠。
孟云皎顿时热泪盈眶,她不敢开口,生怕一点声响就会吵醒了这梦境一般的画面。
小慧依然是毛毛躁躁的性子,手上做着事,嘴巴也歇不住:“小绿我说了要绛紫色,你看你调的这是吗?我看着跟绛紫也没什么关联吧。”
小绿委屈巴巴:“我也是跟钱叔的配方调的啊,你那么多要求以后你自己调吧,我去做晒布的工作好了。”
小茶安抚:“别吵了,都是姐妹,哪里不对就好好说嘛。”
在一大片染缸和曝晒的布匹里,她们各忙各的事,虽是吵吵囔囔,却也过得分外充实。
孟云皎没想到,她还能再次与将军府那班丫鬟重遇,还是在这种情况下。
站在身旁的段熠没说什么,但他眼中的柔情,已经让她肯定了什么。
“小慧,小绿,小茶!”
忙碌中的几人震惊不已,纷纷把目光投向门口那处,背光而立的两道身影。
“小姐!”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的惊叫起来:“小姐?”
“快,把钱叔唤来,就说小姐和星……和陛下回来了!”
几人一拥而上,把孟云皎紧紧抱住,孟云皎好像回到了以往那段时光,无忧无虑,自由自在。
比起其他人的冒失,钱叔这位前管家就比较懂礼数。
他行了个标准的跪拜礼,额头点地:“草民拜见陛下,拜见皇后娘娘。”
见其他人也惶恐不安,将要下跪,段熠抬了抬手:“都免礼。”
孟云皎心疼不已,忙搀扶起钱叔那把老骨头:“钱叔,快起来。”
段熠怕他这个皇帝在场,他们会变得拘谨,便主动踏出了庄子,给孟云皎留下一个抒发情绪的空间。
孟云皎自是红了眼眶:“快与我说说,这段日子你们过得如何?”
距离将军府被抄家已经大半年了,孟云皎一直以为他们被囚禁在某处,过着水深火热的生活,没料到他们比她想象的过得还要好。
“陛下把这个庄子给我们住,还帮我们都赎了身,说还我们自由!”
做了大半辈子奴隶的人,没料到将军府散了,他们反而因祸得福,重获新生。
钱叔老泪纵横:“陛下真真是大好人啊!可我们一辈子也在将军府待惯了,大家也都像亲人一样,就商榷好决定开家染坊,好好过日子了。”
孟云皎看了眼规模,确实做得有声有色,估摸不是一时半会能建立起来的。
“你们……待在这多久了?”
小慧激动的开口:“大半年了,期间陛下来过几次,问有没有需要帮助的地方。”
说着说着她就羞红了脸:“他人真的好贴心,不愧是我以前仰慕过的对象。”
小茶不屑道:“这话你还敢说,也不怕杀头!当时我就说陛下那风姿一看就不是池中物了,让你们别痴心妄想,你们却还是一个跟头栽下去!”
小绿不客气的戳穿她:“你不也给当时的星辰哥写过情书吗!?”
小茶恼羞成怒:“你胡说!”
“我没有!”
“你有!”
……
几个女孩又打闹成一团。
钱叔责怪的睨了她们一眼,才对孟云皎道:“小姐你放心吧,现在他们没那个心思了。谁不知道陛下心里向着你?这段时间,虽然不方便让我们进宫,但时不时他都会带来小姐安好的消息,好让我们放心。”
原来真的有大半年了,段熠根本没囚禁过他们,反而给他们安排好去处。
看他们对他感激涕零的样子,也不像是装的,可能真是她错怪他了。
将军府的旧人过得安好,也算是了了孟云皎心里一大心结。
从庄子离开后,在马车上,孟云皎几欲开口,想问问段熠一开始为何不直接把他的心意告诉她。
几番欲言又止,却还是问不出来。
跟段熠待在一个逼仄的空间里,她憋得慌,掀开帘子想透一透气。
当看到不断后退的景物,才发现这不是回宫的路程。
孟云皎好奇道:“陛下,我们不回宫吗?”
她本以为带她出宫见见旧人,就已经是他最大的退让了,毕竟她现今的身份也是后宫之主,不该离开太久。
怎知段熠从容不迫:“暂时不回去。”
他虚虚把她揽进怀里,免她承受过多颠簸:“孤登基也快有一年,最近朝局也稳了些,你不是总说待在皇宫里烦闷嘛……孤就想趁你的生辰将至,带你到汤泉行宫散散心。”
汤泉行宫以温泉为名,是历代君王出游时会居住的地方。但因为离京城太远,帝王鲜少前往。加上段熠刚登基那会儿,内忧外患,自然要坐镇京城,不得离开太久。
但事实上,他不止一次想带她去游玩散心。与其让她终日心心念念想逃离,不如由他陪着,览尽这山川美景。
“孤以旧伤未愈,凛冬难熬,需借助温泉调养为由暂居行宫,众臣也不会过多置喙。”
没想到段熠竟细心自此,还悄悄做了这种安排。
这一个月,他看似没有作为,却时刻惦念着她。
他一直知道她想要什么,在能力之内也尽力满足,她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孟云皎故作矜持,却难掩期待:“那就……去吧。”
马车行驶到行宫外时已是深夜。
辖苑丞在外候着,一见段熠便立马上前福身:“陛下,马车只能行到这了,请陛下与娘娘乘辇吧。”
行宫的范围很大,这里距离主殿还有一段距离,宫人生怕帝王累着,早已安排妥当。
孟云皎正在宫人的搀扶下下车,看她柔弱窈窕的倩影,段熠心里头闪过一个大胆的主意。
“不必。”
只听他留下这句话,孟云皎便觉得腰肢一紧,脚步已经离地,簌簌的疾风在耳边狂吹了起来。
她惊叫:“啊,你干嘛?!”
孟云皎看着地上的人影逐渐变小,离地面的距离也越来越远,下意识的抱着段熠的身躯,像是抱着树干一般生怕不小心就撒了手。
段熠见她难得的依恋,心情颇好的勾起唇角:“皎皎记不记得,当时你说过很喜欢这样。”
她当然记得,当时是他从将军府把她拐出来,不管不顾的就带着她飞檐走壁。那时候……也是他们第一次近距离接触。
其实也没多久,却好像隔了好远,好远。
不可否认,她其实到现在,也还是喜欢的。
这样飞驰着,风很大,世界很渺小,感觉很自由。
最重要的事,他们紧紧相贴,互相取暖,没有旁人。
人在惧怕的时候会对身边的人产生依赖,所以,她会不由自主的,想牢牢抓住他。
在柔和的夜色下,连段熠也显得格外温柔:“以往在皇宫里人多眼杂,孤行事都有诸多考虑。但在行宫里,全都是孤的人,你想做什么离经叛道的事,孤都陪你。”
哔呦——
哔呦——
一簇簇烟绽放,照亮了整片星空,他们站在屋顶上,跟天空的距离很近,近到仿佛一伸手,就能触及。
在高处的景色也跟地面上的很不一样,烟特别绚丽,特别耀眼,星星也特别明亮,就连月光都是皎洁得没有任何瑕疵。
让人不得不惊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好美……”
孟云皎不由自主的伸出手,看得移不开目光。
很快,她的柔荑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握住。
段熠把她的手放到了胸前,最近心脏的位置,温情款款的对她道:“我想让你知道,其实在我的身边,你也可以很快乐。”
手底下,他的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动,灼热的气息源源不绝传来,令她不自觉的想起,这里之前被她重创过的事。
孟云皎倏地在沉醉中清醒。
他做这么多,目的就是想留住她,他从未放弃过。
虽然他说过愿意放她离开,但也不过就是换另一种比较近人情的方式,让她妥协而已。
可如今的她,根本不可能给他一个坚定的答复。
孟云皎垂眸,避开了他炽热的目光,表情变得格外局促:“我们先不说那些了,好吗?”
段熠没勉强,抬头望向那片璀璨的星空。
“好。”
*
孟云皎难得来到了传说中的汤泉行宫,自然迫不及待想要参观那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她趁着段熠去跟行宫管事交代琐事的间隙,就偷偷溜到那自带温泉的寝宫来了。
因为出宫得太匆忙,福安是没有跟着的,在寝殿内服侍的是一位叫碧蓝的宫女。
见碧蓝亦步亦趋的跟着,孟云皎有些不自在,便打发道:“不必伺候,我泡一会就回去。”
碧蓝福了福身,便转身离去。
是以,偌大的汤泉,只留下孟云皎一人。
她也不再扭捏,把繁重的衣裳全部除去,放纵自己浸入暖和的温泉里。
热烟袅袅,水温又舒适,尤其是大冬天的,令她泡在里面如置身暖炉,惬意的都忘了时光。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听到脚步声缓缓靠近时,孟云皎才恢复了神识。
她转过头对来人道:“碧蓝,不是说了不用伺……”
“啊!!!”话说到一半,孟云皎随即惊叫。
不为什么,只因为来人不仅不是碧蓝,还是个确确实实的男人。
这个男人便是突然驾到,并且还不准人通传的帝王。
纵使在段熠面前不着寸缕过许多遍,但这种光着身泡澡被撞见的情形,孟云皎还是挺尴尬的。
“你你你……你先出去,让我泡完你再进来不行吗?”
然而段熠却置若罔闻,自顾自的褪去自身衣裳,浅笑道:“你全身上下,孤还有哪里没看过?”
虽是这么说,但毕竟一个多月没亲密过了,还是怪羞耻的。
孟云皎闷声躲在角落,把自己蜷缩在一块,尽量让最少的部位暴露在男人的视野中。
她娇赧的模样落在男人眼里更是大大勾起了兴致,他不退反进,偌大的汤泉他不泡,偏偏要凑到她身边去。
一抬手,更是把人揽进了怀里。
孟云皎用那只小鹿般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她,唇瓣微张,因为泡久了温泉,气色很好,整个小脸红彤彤的,诱人至极。
男人的眼神很是缱绻,他的手指流连忘返:“肤若凝脂,唇若樱桃……”
在水下的触碰很是新奇,像是放大了数千倍,原本便滚烫的身体温度更是节节攀升,令人几乎喘不过气。
孟云皎在他怀里打了个颤,她想逃离,却被桎梏着。
“陛下……”在段熠不满的眼神下,她又弱弱的换了称呼,“星辰。”
“我泡的时间有点长了,还是先上去吧。”
她记起每次赤.裸相对,最终都是惨况收场的。尤其,现在在水里……
要是他突然发.情怎么办?这露天场景,没有蔽荫的,实在不大合适。
温香软玉,段熠又怎会愿意,他把头埋在她的肩窝上,呼吸喷洒在上面,嘟囔道:“皎皎,孤好久没亲过你了……”
为了养伤,他甚至不敢踏入苌华宫一步,可每日每夜的思念,却不断侵蚀着他。
越压抑,越反弹。
“让孤亲一亲吧。”
说完,他把人抵在石壁上,俯身就想擒住那抹唇。
段熠揽住她的力度不算大,虽是一副不容推拒的态度,但还是给予孟云皎足够的选择空间。
却在这时,孟云皎猛地推开了他。
她捂住自己的肚子,面露苦色:“痛……我腹痛……”
(本章完)
作者说:星星君决定日更一万啦,每天凌晨01点更,嗯现在11点的话……多两个小时还有一更?
反正大家别看漏了,会更很快的,大概连续两周万更就能正文完结啦,所以不需要养肥,每天买一章看一章说不定还有抽奖机会呢!
最重要的是评论区太冷清了,星星君渴望宝宝们的互动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