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 段熠还只是星辰,他没有想要报复的恶念,也没有要称帝的野心, 他只想简简单单待在自家小姐身边,守护好她。
可是,端戍父女来找他了。
端氏以前权势滔天,自打母族衰弱,就一直被压制着。他们不甘一辈子苟且偷生, 一直把希望寄托在端后所出的皇家血脉身上。
听闻皇四子段熠被派遣赈灾,却在途中遇难,明显是皇帝刻意为之。
他们煽风点火, 说起段熠这些年在宫里过得都是什么猪狗不如的日子。好不容易长大了, 练就一身武艺,以为能得到父皇重用了,却没料到一切都是陷阱!
最后赈灾的功劳也由太子领了。对下落不明的皇四子,皇帝却只字不提,也没有派人去救援, 只留一句轻飘飘的遗憾。
这一些话,在段熠的心里埋下邪恶的种子,即使一开始没有相信, 也不免随着时日逐渐动摇。
端戍来得很勤, 几乎是如影随形的跟着段熠, 就连段熠对孟云皎的不可告人心思,也被端戍察觉出来了。
端戍在这事上找到一个切入点:“殿下不是心悦孟姑娘吗?孟姑娘与太子的婚约在即,难道殿下要眼睁睁看着她嫁为人妻?”
他深知打蛇打七寸, 段熠看似无懈可击, 却偏偏有个致命的弱点。
“只有夺得帝位, 成为人上之人,才能逆转这一切,把心爱之人留在身边。没人会再质疑你,没人会在说你是不祥之人,到时候你就能光明正大迎娶原本属于你的女子为妻,为一国之后!”
这话激起段熠心中的一片涟漪。
对啊,他本是名正言顺的嫡子,他本该与孟云皎一同共享着天下,站在她身边的人理应是他。
现在他却因为这些莫须有的污名,连真实身份也不敢相告,只能以护卫的身份待在她身边。甚至……
以后她嫁给段辞,入住东宫以后,所有人都会认出他,他连护卫这个身份都保不住。
他会永远都没法靠近她身边一步。
欲.望是恶魔,侵蚀着他的本心。
想到孟云皎倩丽的笑颜,段熠的面上闪过几捋复杂的神色,才沉吟道:“几成把握?”
端戍信心满满:“端氏潜藏在民间的党羽也是一股巨大力量,届时,殿下只要拿到京城驻守的孟家军军印,便是十拿九稳!”
但毕竟是弑父囚兄的恶事,段熠良心未泯,迟迟拿不定主意。
即使端戍一而再再而三的告诉他城外已经驻扎好军马,只待他一声令下。段熠却依然只让他们按兵不动,逃避似的过着自己的生活。
他想着,跟小姐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过。
久点……再久点。
直到那日早晨,孟云皎收到军营来的书信,得知阿勇离世、军营的兄弟陆续染上怪病的事,段熠心头微颤,脑海里有什么猜想一闪而过。
他不想孟云皎卷入旋涡,便把她支开,请令前往军营查探,孟云皎信他,自然听从了他的安排。
军营里的兄弟识得段熠,又听闻是那天仙般的小姐派段熠前来关心他们的,高兴的不得了,忙把段熠放了进来,由他随意查看。
“咱也不知道是什么怪病,将军这些日子也没待在军营,咱有事也只能自己扛呗。”
段熠问了一圈,得到的也只是模棱两可的答案。原本以为一无所获,却偶然得到孟将军不在营帐的消息。
内心邪恶的想法又开始蠢蠢欲动,他知道这是最好的时机,错过了,可能又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可……婚期在即,孟云皎不能等了。
段熠很顺利的潜入孟将军的营帐,偷得了军印,他大步往来的方向折返时,却看到不远处的山洞,有人抬着尸体出来,而依他们的穿着来看,正是孟家的兵士!
他藏着将印,本不该再多管闲事,但想到孟云皎曾浸泡过得那些奇怪的汤浴,还有军营兄弟接二连三出事的现象,加上现在孟将军不知所踪……
他深刻认为,真相可能就在这山洞里面。
探知欲还是驱使段熠蹑着脚步前去查探。
仅有的几位侍从出去埋葬尸体了,山洞外正好空荡荡的,无人守卫,给了段熠潜入的时机。
他躲在岩石后面小心探看,里头有两人正在谈事,一个面对着他的正是他见过的孟将军,而另一个,背对着他,段熠看不见他的样子,仅看到他一身黑衣的装束,明显不是善类。
而黑衣人在抬手时露出来的手肘,上面竟然有着一个红色的蝎子刺青!
段熠一刻也不会忘,这便是当初刺杀他的那人,身上独有的印记。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他不去找他报复,却在这里无意间看见了想取他性命之人……
那黑衣人声线低沉:“最近的进展如何?”
两人还未发现段熠的存在,依然很畅快的谈着大计。
“应该快了,再不行,就在云儿身上多下两剂猛药。”
“哈哈,还是孟兄你狠啊,自己的女儿都下得了手。”
他们说得越多,段熠的脑袋就越是嗡嗡作响,繁乱的思绪近乎要将他的脑袋挤爆,他一时之间理不清楚。
为什么刺杀他的人会跟孟将军会面,难道是孟将军指使的吗?
那么孟将军一开始是否就已经认出了他,继续把他留在孟云皎身边,是在按兵不动,在找准机会刺杀他吗?
不对,孟将军是天子的人,一直出了名的忠诚,难道他所做的一切,当真如端戍所说,是父皇指使的吗?
‘咔嚓’一声,段熠踩到了一小块石子,惊扰了里面的人。
“谁?!”
眼看他们就快追来,段熠顾不上其他,施展轻功飞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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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火焚烧了段熠的全部理智。
侵占他脑海的,全是黑衣人的刺青,还有端戍说过的那番话。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父亲非但不愿意接纳你这个儿子,还想除掉你,就是为了给太子段辞铺平道路!”
他攥在身侧的拳头越来越紧,指关节发白,像是想硬生生的把某的人的脖颈拧断。
“他没在乎过跟你的血缘亲情,是他逼死了你的母后,是他逼你到这个境地,你还要任人鱼肉不还手吗?是不是要等一切都没法回头了,你再来后悔?”
端戍说得对,是父皇逼他的……
‘噗嗤’的一下,利剑精准的刺进那鬓发泛白的老人身上,鲜血喷洒而出,温热的触感浇灌在他的手上,流淌至他的四肢百骸。
段熠却没有丝毫的恐惧,只红着眼问那人:“父皇,您为何要逼我?”
平时高高在上的帝王变成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他颤颤巍巍的抖着手指着他,苍白的唇吐出两个字:“孤没……”
可他没说完,段熠也没耐心听完,就转身离开了大殿。
段熠来到东宫,让太子段辞投降,准他一条活路。
没有太大的悬念,段辞同意了。
段辞一直都是良善的,小时候在最艰难的时候,也是这个六弟护着的他,他才能苟活至今。要不是他们生在帝皇家,生来就是对立面,要不是段辞抢了他的储君之位,他们估计能成为一对很好的手足。
段辞说他杀错人了,说父皇不是刺杀他的真凶。
那一刻,轰隆一声——
段熠的信念骤然倒塌,原本理不清的思绪也变得活络起来。
那些画面走马灯般闪过,那些在山洞里听不清的话也逐渐清晰。
孟将军好像说要给孟云皎下多两剂猛药……
他可能在利用孟云皎,研制着什么不可告人的药物。
那么那位有着刺青的黑衣人,很可能不仅仅是聘来的杀手,而是孟将军的合作伙伴!
纵使军印丢失,但皇宫变天,孟将军却始终不现身的表现,实在太不寻常了。
很可能!素来忠心的孟将军早已变节,他们在坐山观虎斗,实则也在密谋着谋反的大事!
段熠疯了,他策马就往军营的方向飞驰而去。
等待他的,自然是以先帝之死为名,其实趁机坐收渔翁之利的孟将军。
孟年义愤填膺:“大胆逆贼,偷军印、弑天子,今天本将军就要为天子讨回公道!众将士听令,随我擒拿反贼段熠!”
昔日的兄弟,包括薛峥也团团把他围住,对段熠刀剑相向。
“星辰,想不到你竟是皇四子,你隐藏身份潜伏在我们身边,为的就是今日吗?”
孟将军呵斥一声:“别跟他废话,把他拿下!”
段熠只身入军营,并没有带侍卫,纵使他有滔天的本事,在几万精兵面前也讨不了好处。
明明是生死存亡之际,他却坐在马上面不改色:“孤看谁敢!”
段熠展开御笔诏书,气势惊人:“传位诏书在此,孤已经是名正言顺的新帝,尔等谁敢造次?”
那明黄的帛书在阳光底下亮得刺眼,那是权威的象征,是将士们的信仰,是刻在骨子的敬意。
眼看兵士要面面相觑,早已没了原先的士气,孟将军开始急了起来:“那是反贼,你们在犹豫什么?!”
段熠处惊不变道:“怎么,食着国家的粮草,领着国家的俸禄,你们忠的是国家,还是单一的一个将军?”
士兵们如梦初醒,纷纷缴械跪拜。
“参见陛下!”
刹那间风向大变,他们全都成了段熠的刀剑,而孟将军,孤立无援的矗立着,显得格格不入。
他三翻四次忤逆新帝,且密谋着不韪之大事,早已没想苟活的信念。现如今,他只想与段熠来个鱼死网破。
“好!好!”孟将军放声大笑,“本将军死不足惜,但不为先帝报仇,却是枉费了毕生所学。”
“敢问,新帝可敢与本将来一场生死决斗?”
这也算是一个武痴最后的执着了,他自问与段熠的武艺不相伯仲,最后的结局不是死就是残,要是运气好些,能够除掉段熠,也算是为他身后之人去掉了一个最大阻碍。
按理段熠根本不需要跟他废话,他现在已是一国之君,要治孟将军的罪,也只是一句话的事。
但眼前这个人,是孟云皎的父亲,段熠想再给他一次机会。
即使是孟年派人暗杀他,即使孟年在跟不知是什么身份的人逆谋,段熠还是想给他一个机会。
他捋起袖子,上前一步。
“孤应下了。”
两人签了生死状,烟硝一触即发。
可孟将军想错了。
段熠的武功远在他之上,当时在将军府段熠也是为了掩饰身份,只出了三分的实力,才会让孟将军有了一个能与段熠决一死战的错觉。
段熠甚至能在他艰难应对,气喘吁吁之时,还有精力分神问他关于孟云皎的事。
“你为什么派人刺杀我,有着蝎子刺青的人是谁,还有你们说……要对皎皎做什么?”
段熠虽然连问三个问题,但在关于孟云皎的问题上,他语气是格外急促的,这让孟将军灵光一闪,想到扰乱段熠剑法的妙计。
他笑得奸险:“云儿啊?你是心悦我们家云儿吧?”
两人缠斗间俯首帖耳,在场外观战的人并无从听见。
他话音落下,段熠见心底的秘密被揭穿,果然自乱了阵脚,他气急攻心,剑法变得繁乱,开始漏洞百出。
孟将军乘胜追击,企图攻破段熠的底线:“你当真是痴情啊,为她做到了这一步。可我告诉你,你们没有结局的,她……活不长了。”
段熠果然怒红了眼,他步步紧逼招招致命,却疏于防守,身上添了几许新伤,看起来比孟将军还狼狈。
“为什么!”
段熠霎时心如刀割。
身上的道道外伤,全都比不过在他得知孟云皎活不了多久时,那一瞬间的无助悲愤。
他猜测的果然没错,那些给孟云皎浸泡的汤浴,果然不是好东西,孟将军在一步步改变孟云皎的体质,企图利用她的血作药引,制作出一种秘密的禁药。
段熠没想到,孟将军为了跟他背后之人达成合作,可以那么丧心病狂,连自己亲生女儿都不放过。
“为什么!她是你的亲生骨肉啊!”
几招致命的伤害被孟将军险险躲开,孟将军知道自己只能速战速决了。
“为什么?那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孟将军如愿刺入段熠的肩胛骨,看着他血流如柱,他开始得意忘形,企图在段熠死前让他瞑目。
可当孟将军那句话说完之后,段熠瞳孔蓦然睁大,而后他的理智分崩离析,气得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双手,劲直把剑捅进孟将军的左胸。
孟将军亦是没料到眼看着胜利的曙光在眼前,却百密一疏,他瞪圆了双眼,重重倒在了血泊上。
而这个时候,不远处孟云皎一声呼唤把所有人都惊醒了。
“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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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皎!”
苌华宫内,段熠从塌上惊醒,他维持着趴姿,后背赤.裸,上面布满密密麻麻细长的银针。
“陛下做噩梦了?”
魏太医继续着手上的医治,格外专业,不管病患是什么身份,都一视同仁。
段熠也没料到自己这段时日彻夜难眠,结果竟然在针灸的时候睡了过去,还做了那么长的一段梦。
他捏了捏太阳穴:“梦到了跟皎皎的一些往事。”
那是他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他一个人艰难的守着,太苦,太累。以至于它们时不时就喜欢跑出来,折腾他。
还有那位容嬷嬷,实在是不知好歹。
他把容嬷嬷抓进地牢,想逼迫她告知孟云皎药浴的配方以及其解药,她却死活不肯松口,非要跟她的主子沆瀣一气。
他不得不施以酷刑,没想到无意中把她整死了。
孟云皎还在为容嬷嬷的死怨恨他,殊不知,那些人表面和蔼,实则就没有一个真心待她的。
他们全是枉顾她性命之人,死不足惜。
皎皎仁慈,那就由他,把那些想伤害她的人,一一铲去。
诊治结束,段熠掩上衣襟,下定决心般说道:“我要出宫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