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怎么变得这般矜持了?
孟云皎叛逆心起,他越不让看,她就非要看。
于是她招呼也不打一声,直接闯入段熠正在使用的厢房。
‘吱呀’一声,里头的人明显也愣了。
他仅剩一条亵裤还未除去,上半身早已袒.露在空气中。
他身体倾斜着,左手伸进浴桶里,显然是在查看浴桶的温度。
正因为这个动作,把他右手的缺点暴.露无遗。他的右手垂放在身侧,只有左手能完好运用,做任何动作都显得格外艰难。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的右手是因为被烧伤才毁的,所以上面布满了被灼伤的瘢痕,像虫子一样蜿蜒在他的手上,可怖难看。
孟云皎总算明白,为何他沐浴的时候要躲着她了,他就是怕她看到他的伤处。
段熠下意识的把右手背去身后,遮住她的视线:“别看。”
孟云皎虽然深知这个伤的由来,但都不及亲眼见证时,对她带来的震撼更大。
要不是因为她要用火场作假死之用,段熠也不会冲进去,也不会……
“不关你的事。”段熠似乎总能猜到她在想什么。
“本来不严重的,魏太医也说能治好,是我不让她治。我故意不想要这只手臂的。”
因为那时候,失去她让他感到自责,他徒有健全的四肢,却无法护住爱人的性命,那他要这只手,来干什么?
不知是不是为了安慰她,他轻描淡写:“不是什么大事,随时都能治好的,魏太医都能治,沈大夫肯定也能。这些疤痕虽然看起来可怖些,但皇宫有许多美肌养颜的膏药,若你不喜欢看,我大可跟段鸣要一些来涂抹,很快就能恢复如初。”
孟云皎也只能往好的方面想了。
毕竟现在更重要的事都还没解决。
她不依不饶道:“那等你的毒清完,我们再治你的手。你武功可厉害了,怎么能握不住剑了呢。”
“好,都答应你。”说完段熠又愁,“我怎么答应你的越来越多了呢,到时候我食言了怎么办,你……”
眼看段熠又想开始给她灌输什么,孟云皎忙找借口走开:“我去给你拿换洗衣物。”
段熠沐浴完回到房间后,还心心念念刚才的话题。
他不止一次想劝她改变追随他的想法。
孟云皎明白他的顾虑,毕竟如果有天她死了,她也不想段熠傻傻的追随。
但除了那样,还有什么办法呢?
孟云皎主动上前跪在他的身后,用抹布把他的湿发擦干,状似无意的问道:“对了,我刚刚在你的行囊里,看到魏太医的医志。”
她扁了扁嘴,按捺心里那股酸涩的异样感。
毕竟她还记得,自己在离宫前,魏太医就对段熠芳心暗许的,现在就连贴身的东西,都放进段熠的行囊里了。
这算什么,交换信物吗!
虽然她是假死逃离皇宫了,但他们也不能当她真死了啊。
也不知道她不在的那段时日,这两人到底有没有暗度陈仓!
以前不把段熠当回事的时候自然不觉,现在才发现这男人桃旺盛得很,也是种烦心事。
段熠没察觉到她在吃醋,依旧平淡的陈诉:“你说的是沈太医的医志吧,那是她送给我,方便让我治病的。”
孟云皎这才恍然大悟,面上的表情缓和了些。
“我以前看她随身带着,还以为是她自己撰写的呢,原来是我爹的。”
段熠眉毛一跳,转过头来,紧张道:“你爹?你……知道了?”
虽然当时孟云皎说她知道一切的真相了,但他还以为她处于一知半解的状态。
没料到,她连身世都知晓了。
他本来还愁着,要怎么向她开口呢。
当然,沈三山是孟云皎生父的事,段熠是一早便知晓了。
“我一直想等找到他的踪迹才告诉你,却始终遍寻不获。”
而后,他铲除了秦赟,第一时间就是去到南樾的老巢,把所有密室暗室翻了个底朝天。
结果,密室确实有一间,却已经多年没有人生活过的痕迹了。
“我猜想,他在你年幼时,就因为扛不住秦赟的手段离世了。不然以沈三山的才智,早就把禁药研发出来了,根本不需要等到等到你长大,也不需要用军营里的弟兄试药。”
他见孟云皎平静得可怕,不免有些担忧,“皎皎,这段时日我一直在找他的坟墓,想给你一个交代,但都找不到。”
他明明身体已经一日不如一日了,还要四处奔波,去寻找她父亲坟墓的下落,就连她已经‘不在人世’了,他也没想过撒手不管。
他做这些,从来不是为了她的回报。
他总是这样,喜欢把不属于他的责任扛在身上,这样的生活,会多辛苦……
“段熠,没关系的。”孟云皎捧着他的脸,很坚定的对他道,“这些日子,我学会了珍惜眼前人,你,就是我的眼前人。”
“逝者已矣,阿勇也好,翠迎也好,孩儿也罢,他们都希望看到我们幸福。若一直活在愧疚当中,忽略了身边的人,才会抱憾终身。”
他们因为那些是是非非错过太多了,也是时候放下,朝新的方向出发。
她啄了啄眼前呆若木鸡的男人:“所以你要好好的,其他都不重要,你在我身边就好。”
-
孟云皎把魏太医送给段熠的医志交了给沈鹤山。
本来只是想着,这毕竟是他们沈家的东西,完璧归赵就好。
没料到,却有意外的收获。
沈鹤山很惊喜的告诉她,魏太医手握的医志竟然是记载着奇毒的上册。
而他手握下册,要是结合在一起,说不定还真能找出治好段熠的方法。
可惜因为这医志是手札,编写缭乱,要想彻底把上册从头到尾看一遍,还需要小半个月的时间。
而段熠,不知道还能不能等上半个月。
他的生命早已进入倒数,每天醒来能见到早晨的曦露,已经是莫大的幸运。
每个人都不敢抱太大的希望。
只有孟云皎,非常乐观的认为,一切都在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他们肯定能破开云雾,柳暗明又一村的。
毕竟谁也没想到,魏太医会把医者视若至宝的东西交给一个不通医术的段熠。
也没人想到,段熠会带着这本医书,来到千里之外的班赛,找到孟云皎。
亦没有人想到,孟云皎自己会发现了这本医书,并转交给了刚相认不久的沈大夫。
这里面缺了哪一环,都不可能成事。
那既然上天都让事情进展成这样了,就肯定能再给段熠些时日,让他再熬多半个月的吧?
可她不知道的是,段熠近日频频咳血,状况越来越差。他知道,自己在阎王簿子上的日子,就是这几天了。
见孟云皎进房,他忙把沾满血的帕子塞到枕头底下,故作自然的朝她扯开笑颜,那嫣红唇瓣色彩,在苍白的脸色上,显得格外不协调。
孟云皎丝毫没发现异样,她被满满当当的好心情给包围着。
她窝进他的怀里,习惯性的找好一个舒适的位置,动作间充斥着依赖:“别怕啊,很快就能好了,到时候再把你的手治好,你还要耍剑给我看呢。”
段熠也不拂了她的兴致。
他温柔的揽着她,配合道:“是吗?那到时候你最想做什么?”
孟云皎很认真的思考起来。
“嗯……那肯定是要回京城啊,要回将军府我们生活过的地方看看,要回皇宫看看,要去河边的小木屋看看,要去染坊探望小绿小茶他们,还有很多很多的其他人。”
不知是哪个字眼刺激到了段熠,他变得格外激动。
“你要回京城?你现在想回京城?!”
“不是现在……”
但段熠现在心思很敏感,他根本就不能维持理智,把她的话全部听进去。
好像她马上就会离开他一般,他把她紧紧箍住,不肯松手。
“过几天就是段辞的死忌了,你是想回去京城祭拜他吗?”
京城与这里有一大段距离,要是孟云皎去了,短时间内也回不到来了。
他等不到她回来了……
段熠魔怔了似的,手臂越收越紧,把她几乎勒的透不过气也毫无所觉,嘴里不断重复着:“不要去,不要离开我,你走了我会受不了的。留在我身边陪我好不好,不然我真的走不下去了,我一刻也熬不下去了。”
“我知道段辞在你心中很重要,但这次能不能让我一次,一次,一次就好。”
孟云皎没有推开他,她如同哄小孩那样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柔声道:“我没有要去,没有什么事比你更重要,以前是,现在也是。”
这段时间,她为段熠的病情晕头转向的。要不是段熠提起,她险些也忘了段辞的忌日。拜祭是需要的,但不是千里迢迢跑回京城去祭拜。
她和段辞的关系,并没有到那般深厚。
是段熠误解了。
从始至终,他都误解了。
若段熠知道,她的心上人一直是他,定要高兴疯的。
“我还有一个秘密一直想告诉你。”
段熠竖起耳朵:“什么秘密?”
见他这般严肃,孟云皎又难免起了逗弄他的心思。
她故弄玄虚,调皮的卖了个关子:“嗯……还是先不说了,等你病好了,再告诉你。”
段熠缄默了。
或许在他心里面,他是无论如何也等不到痊愈的那一日吧。
*
孟云皎说到做到。
她没有去京城,也没有离开半步,几乎是寸步不离的守在他塌边。
段熠近日病情更为严峻,连下塌都很难做到了,肉眼可见的一日比一日憔悴。
孟云皎毫不嫌弃,叽叽喳喳的在他耳边说着话,唠叨着客栈发生的奇闻异事。
虽然……他回答得很吃力,几乎她说了十句,他才能浅浅的应一声。
但她依旧很积极,在他面前嬉皮笑脸的。纵使,夜晚的时候,那些悲伤会一拥而上,那些眼泪会哗哗的流。
她也抑制住,绝不会露出半点声响,令段熠发现。
这日,段熠竟然破天荒的有了些精神。
竟然主动要求孟云皎给他搭把手,帮他换上一件崭新的衣裳,还臭美的束起了发。
他爱惜的抚摸着身上的衣裳,面上是向往的神色:“这件衣裳,是我当护卫的时候你给我买的。”
后来,他成了九五之尊,这种藏青色的文雅衣饰,与身份不匹配,就被尘封在了柜子里,但他从未想过舍弃。
那是皎皎给他买的东西,千金难寻,他怎舍得丢弃呢?
“还有其他的,我离宫的时候一并带出来了。”
孟云皎不明所以,“那明天换那件月牙白的,我爱看。”
段熠没有回答。
每一件,他其实都想穿上。
他想反复的穿,但他没时间了。
做完这一切,两人已是气喘吁吁,段熠躺在塌上,脸色苍白的如同鬼魅。
“皎皎,我有点冷,你能不能去给我起几个暖炉?”
段熠近来特别畏冷,尤其太阳下山后,他定要十个八个炉子围着,才能安然入眠。孟云皎也没起疑,转身就去了。
她没发现到,身后那只眼睛,凝望着她的背影,充满了眷恋。
“皎皎,能陪你到这,我已……知足。”
直到孟云皎的身影彻底从视野里淡去,段熠才放弃了强撑,重重阖上双眸。
眼角旁,一滴泪水滴落,打湿了枕头下的被褥。
孟云皎回来的时候,房间静谧的有些骇人。
火炉噼里啪啦的作响,散发着旺盛的热焰,但却驱散不了那凛冽的寒意。
平时见到她就朝她微笑的男人,此刻很平静的躺在塌上,像是深睡了一般,毫无声息。
孟云皎放轻了脚步,走到他的塌边,轻唤道:“星辰?”
没有人回应。
簌簌的风声在耳边,客栈里的嘈杂声传到这里,但她想听到的那把声音,没有回应。
眼眶蓄满了泪水,模糊的重影中,是段熠安详的脸庞。他平躺着,规矩的摆放四肢,穿着那身,他最喜爱的衣衫。
孟云皎嘴唇不停使唤的颤抖,她开口时,嗓音哑的不像话:“星辰……”
她一把抓住他的手,可他的手却如同冰霜一般刺骨,底下没有脉搏跳动的痕迹。
空气像是凝固了一般。
孟云皎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哀嚎恸哭,她就这样坐在他的身边,怔怔的望着他,仿佛丢了魂。
直到一人的出现打破了平静。
“我这药……”
是沈鹤山,他日夜不眠的,总算把研制好的药赶出来了,可看到的,却是一片死寂。
他只一眼便明白了什么,把那碗药放在桌案上后,他连忙跑到段熠的床边给他把脉。
然而,一切都迟了,段熠已经没了心跳,就算这药真的能奏效,他也不可能起死回生了。
沈鹤山疼惜的拍了拍自家侄女的肩,不得不宣布噩耗:“他已经走了。”
怎知道,孟云皎却像疯了一般,根本没把沈鹤山的话听进去。
她看到桌案上放着的那碗冒烟的药,把它当做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她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竟拿起那碗药,就往段熠的嘴里灌。
段熠没喝进去,她就自己含住一大口,然后俯身,嘴对嘴给他渡过去。
那药很烫,也很苦,她被呛得飚出了眼泪,也没有住手。
就这样一直重复,她不停任何人的劝阻,固执己见的把整碗药给喂完。
那碗见底的时候,段熠刚换上的新衣裳湿了一大片,连床褥也不能幸免。
但孟云皎深信,他已经把药喝下了,他很快就会好。
很可惜,整碗药喂完的时候,他依旧没有任何的动静,整个人死气沉沉的,躺在那塌上。
而孟云皎的脸色,比他的还要差。
众人见了,都不免一阵唏嘘。
“云皎,节哀吧。”
“阿姊,你别这样。”
“老板娘……”
采迎,福安,拓跋雪一人一句相劝的话,都没有得到孟云皎的应答。
她像是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瞳孔涣散,只专注看着眼前的男人。
沈鹤山知晓她需要时间冷静,只好把所有人都带了出去。
“给她守一日吧,明日一早,不管她愿不愿意,也要把他送走了。”
孟云皎置若罔闻,她把门窗关好,把烛火吹灭,像往常一样,合衣而卧。
她给段熠重新换了件月牙白衣裳,所以现在的衣襟是干净的,还带着独属段熠身上淡淡的龙涎香。
她贪婪的嗅了嗅,像平日一样,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闭眼入睡。
虽然,底下的身躯很冰冷,但她丝毫不介意,她枕在他的手臂上,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左胸前。
做完这一切,她亲了亲段熠的脸颊,对他说:“安寝,夫君。”
这一晚上,对许多人而言都是个不眠夜。
而孟云皎却睡得极沉。
一夜无梦。
直到晨曦从乌云里冒了出来,昭示着黑夜已然过去,新的一天如约降临。
好几只翠鸟,齐聚在梨树的枝丫上,欢快的啼唱,与那沙沙的风声一起,谱写出动听的交响乐。
鸟语香,沁人心脾。
细碎的阳光洒进屋内,透过薄薄的纱幔照射在两人的眼帘之上。
孟云皎感觉到怀中的手动了动。
她笑,心里的雾霾顷刻间驱散。
不知何时,寒冷已被温暖给取代。
她抬首,对上那双灿若星辰的眸。
(本章完)
作者说:因为榜单原因,番会下周四才开始更,有什么想看的可以说哦,我斟酌着写。当然了番多少还是要看有没有人看,所以宝宝们多多冒泡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