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不要我了吗?”
展禹宁怔愣地看着他,打转的泪水骤然夺眶而出。
他想起当年纪少慈也是这样,忍着眼泪问他:“你不能这样,把我变成一个同性恋,又说不要我。”
展禹宁真该怀疑,谢云暄是不是拿放大镜窥探过他的过去,才总会说出这些让他心软的话?
可是如果可以,谁又想当个坏人。而就是因为他这么想,才总是逃避责任,寄希望于谢云暄先离开,结果拖到现在,不过是延后了刑期时间。
展禹宁躲开他说:“你不要这么说话...什么要不要的,我们也不是那种关系。”
“是你让我跟你走的。”
“那是因为...”
谢云暄打断他:“不是吗?”
是,他没说错,所以才想狡辩。
展禹宁看向谢云暄,其实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但那双眼睛却比任何时候都要低沉。谢云暄在伪装这一点相当了不起,明明也没有多在意他,就可以表现出一副非常在意的样子。
“那你让我怎么办?我是老师啊...”展禹宁声音轻得像是要飘起来:“如果被发现了,你要让我一辈子都被钉在耻辱柱上吗?我已经这样了,你能不能不要让我看起来更可笑了?”
抓到一点并非出于己因的理由,谢云暄像是看到机会般揪住他问:
“谁威胁你了?”
“...”
谢云暄焦急地逼问道:“说话,老师。”
“...我去帮蒯鹏飞补课的那天,你把我抱了回去。”展禹宁想起看到的照片,苦笑了一下说:“过程都被监控拍到了,他拿着监控,向校长举报我了。”
“...不可能。”谢云暄下意识地否定。
蒯鹏飞不可能有这么大的本事向物业索要监控录像,更别提华艳的事情还握在他手上。但疑问只存在了一瞬间,谢云暄联系到白天的种种事端,立马将所有的前因后果串联到一起——吴正硕和谢昀曦。
如果是这两个疯子从中作梗,就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老师是被他牵扯进来的。
“没什么不可能的...”展禹宁笑容里写着正确答案,说明他早就想到这一步。纵使谢云暄喊他老师,却也从没把他当作老师。但展禹宁却依旧履行名义上的职责,像老师一般循循善诱道:“没有人能预先安排控制一切,但是谢云暄,真的不能再错下去了...就这样到此为止吧。”
谢云暄心跳空了一拍,摇摇头说:“不,老师,你听我说,校长只是想敲打你,他不可能将这件事漏出去的...”
“你给我最后留一点尊严吧。”展禹宁像是在乞求他,话语无助得像自言自语的呢喃:
“我是老师啊...”
展禹宁在意的不是这件事到底会传播到什么程度,单凭已经被越来越多的人知道,就足够让他崩溃。谢云暄曾夸下海口说他能解决一切,现在这个谎言被彻底看穿,他家徒四壁,一无所有。所以撒泼耍赖也不行了,这些都留不住他。
他再一次被毫不留情地抛弃了,因为对方想自保。
只是一瞬间,拼命压抑的本能就要死而复生。谢云暄想现在就想掐住他,告诉他既然如此不如就辞职,就像他们之前说的,他把老师关起来,可以用尽一切折磨的手段直到老师放弃这个念头。可如果他依旧用这种方式,展禹宁和之前的自己又有什么区别。他如果是因为恐惧留在自己身边,和谢伯生之于关楚有什么区别。
他们是同类人。
“你为什么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老师。”谢云暄嘴唇翕动:“我说过,如果你不想做师生,那我们就不做师生——”
相似的对话犹在耳旁,仿佛情景重现,展禹宁神色一僵,然而谢云暄却说:
“如果你这么在意这些职业意识和伦理道德,那就让我退学吧。”
咔嚓一声,那些过往的情景如玻璃般统统碎去。他们之间有什么不一样了。
“你说什么胡话?”展禹宁一时间有点慌不择路,声音都走了调:“你疯了还是我疯了?你觉得我可能让你为我自断前程?”
“我不在乎。”谢云暄扬声盖过他:“我从一开始就说了,那些对我来说都无所谓,老师。无论是被抹黑还是别的,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重要。你知道的,我真正在意的到底是什么。”
展禹宁看着他的嘴唇一张一合,第一次感觉他好像才真正接触到关越,一个被世界放逐也放逐自己的人。
“一个强奸犯装什么好学生呢?”谢云暄说:“你不觉得我继续上学只是一个笑话吗?我怎么还可能拥有正常的人生?”
最初的心情到底是什么样的,他也有点记不清了。从监狱大门出来的一刻有一种斩断前缘的轻松,接踵而来的是一无所知的迷茫。他对这个世界的印象还停留在高中未完成的开学典礼,他要做什么?他能够做什么?是不是应该听关楚的话随便放纵自己?他确实度过了这样一段时间,那笔钱就像不能开的头,一旦花了,他们总会有办法全让他吐出来,或者在将来随便编一个金融诈骗的名义再把他关进去。而为了不虚这个名头,他越陷越深,越套越牢。
他去上学像是赌气——既然都想将他变成这样,那他不如顺势而为好了。直到入学才知道,他只是在羡慕自己本应该能有的高中生活。那段他在监狱中度过的,对大部分人来说稀松平常的人生,随意抱怨的日常压力的时光。
可万事但凡发生就会有过痕迹,即使假装那些不存在,总会有各种各样的细节提示你已经不同了,他早知道自己融入不进去。所以这项渴望也早已经磨灭殆尽。
“你说的对,老师,我没办法控制一切,甚至没有办法让自己脱离控制。”谢云暄说:“我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
是老师和他说他会有自己的活法的。
但那到底是什么。
他进少管所时就一无所有,连关楚都把他当成筹码,出来后像个异类被放进学校,他却要装作合群。那些只比他小几岁的孩子仿佛和自己有鸿沟,拥有幸福的人生烦恼。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但透过比较他明白了,没有什么是自己能够掌控的。
在该接受疼爱的时候对亲近的人提心吊胆,在努力经营的人际关系的年纪从朋友身边剥离出去,在用心拼搏未来的阶段提前抹黑前程,关越从一开始就学不会信任,没有朋友,没有家人,没有可以依靠的人。
他就像一只空气球,无数茫然一股脑地打了进去。于是他轻飘飘地浮在天上,直到很久他才慢慢地生出一个愿望:他要一个属于自己的东西。
这就是他的活法,依靠对爱的赚取。
谢云暄眼底有不自知的撼动,像一场深陷的漩涡,看着展禹宁翻涌又吞噬。他企图从老师冰凉的身体上获得一点温度:
“你是我唯一的愿望。”